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那个一直不起眼、裹着头巾的“道士”,排开人群,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他走到刘正风身边,对着刘正风恭敬地行了一礼:“东翁,事急从权,请恕玄微僭越了。”然后他转向费彬,微微拱手,虽然还裹着头巾,但露出的半张脸和眼神却已没了之前的悲悯,反而透着一种精明世故的市侩气——活脱脱一个混迹官场的老油条师爷!
“贫道……咳咳,在下玄微,蒙刘参将不弃,忝为参将府幕僚,暂理文书琐事。”林峰(玄微)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费先生口口声声说我家大人勾结魔教,祸乱武林,证据确凿?敢问证据何在?是曲洋的亲笔书信?还是魔教的令牌信物?亦或是有人亲眼目睹我家大人与曲洋密谋害人?”
费彬一愣,显然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师爷”,还问得如此刁钻。他冷哼一声:“哼!刘正风与曲洋私下相交,琴箫相和,江湖皆知!此等魔教妖人,沾之即罪!何须其他证据?”
“哦?私下相交?琴箫相和?”林峰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虽然只露出半只),“费先生的意思是,一起弹弹琴,吹吹箫,探讨一下《高山流水》、《广陵散》的曲谱,就是勾结魔教,意图颠覆五岳剑派?这……这未免太过牵强了吧?难道贵派左盟主与少林方证大师品茶论道,也是在勾结少林,意图颠覆嵩山吗?”
“你!”费彬被他这偷换概念、夹枪带棒的话气得一窒。陆柏在一旁阴恻恻地接口:“强词夺理!曲洋乃魔教长老,与正派人士结交,本身就是包藏祸心!刘正风明知其身份还与其交往,其心可诛!”
“陆先生此言更是偏颇!”林峰立刻反驳,语速加快,带着官场中人特有的“讲理”气势,“魔教中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曲洋长老痴迷音律,我家大人亦醉心于此。二人因乐结缘,只谈宫商角徵羽,不论江湖正与邪。此乃雅事,何来包藏祸心?难道只因出身魔教,其心其行便必定为恶?这与‘因噎废食’、‘一棍子打死’何异?若按此理,当年张真人(张三丰)出身少林,后自立门户,莫非武当也是邪魔外道?”
这一连串的反问,引经据典,夹枪带棒,把嵩山派“正邪不两立”的大帽子撕开了一条缝隙,让厅中不少并非五岳剑派出身的江湖客暗暗点头。是啊,只谈音乐,似乎……也没那么罪大恶极?
费彬见舆论有被带偏的趋势,勃然大怒,指着被刀架着脖子的刘家妇孺:“住口!妖言惑众!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刘正风结交妖人的事实!刘正风,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认不认罪?杀不杀曲洋?!”
刘正风看着家人,悲愤交加,张口欲言:“我……”
就在刘正风即将被逼入绝境,可能说出无法挽回之言的瞬间!
“报——!!”一个被林峰安排在门口的眼线混混,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也顾不得场合,扯着嗓子大喊:“老爷!师爷!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把咱们府邸给围了!!”
几乎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和威严的呼喝:
“知府大人到——!”
“按察使大人到——!”
“闲杂人等退避——!”
只见昨日收了刘正风厚礼的衡州知府和提刑按察使,在一队盔明甲亮、手持长枪腰刀的官兵护卫下,面色严肃(甚至带着点被搅扰的不悦)地走了进来!官兵们迅速分开人群,控制住几个关键出入口,冰冷的目光扫视着满厅持械的江湖人,尤其是那些挟持人质的嵩山弟子,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官威赫赫,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江湖草莽的戾气!
两位官员看都没看费彬等人,径直走到捧着圣旨、脸色由白转红的刘正风面前。知府大人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刘参将,本府闻报,有江湖强梁擅闯朝廷命官府邸,挟持官眷,扰乱治安,可有此事?”他目光如电,扫过被挟持的刘府家眷和嵩山弟子手中的剑,最后落在费彬身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圣上钦封的参将府上动刀动枪?视朝廷法度如无物吗?!”
费彬、丁勉、陆柏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们千算万算,算到了刘正风会反抗,算到了其他门派可能插手,甚至算到了贿赂官员让他们“晚到片刻”(林峰偷听到的),却万万没算到刘正风竟然如此“不讲武德”,提前把地方最高长官请到了现场!而且是以这种“维护治安”、“保护官眷”的官方名义!
“知府大人!”费彬强压怒火,抱拳道,“此乃我五岳剑派内部清理门户之事!此獠刘正风勾结魔教,证据确凿,按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按察使大人冷哼一声,打断了他,语气森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衡州城里,只有朝廷的王法!没有什么江湖规矩!尔等持械挟持朝廷命官家眷,形同造反!本官现在就可以将尔等拿下,按律治罪!”他一挥手,身后的官兵“哗啦”一声,长枪前指,寒光闪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嵩山派弟子们被官兵气势所慑,握着剑的手都有些发抖。费彬三人更是脸色铁青,骑虎难下。动手?那就是公然对抗官府,形同造反!左盟主再横,也担不起这个罪名!不动手?难道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
就在这官威与江湖戾气激烈碰撞、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林峰(玄微师爷)再次上前一步,对着两位官员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恭敬:“知府大人!按察使大人!息怒!息怒啊!”
他转过身,又对费彬等人拱了拱手,脸上堆起圆滑的笑容,语速飞快,如同抹了油:“误会!都是误会!费先生,三位嵩山派的高足,想必是听闻江湖谣传,忧心我五岳剑派安危,这才一时情急,手段过激了些。其心可鉴,其情可悯啊!我家大人(刘正风)对左盟主一向敬重,对五岳剑派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至于与那曲洋探讨音律之事,纯粹是文人雅士间的风雅交流,绝无半点危害江湖之心!大人,您说是不是?”他最后一句,猛地转向刘正风,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刘正风何等聪明,瞬间领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两位官员躬身道:“知府大人,按察使大人明鉴!下官蒙圣上天恩,授此参将之职,一心只想报效朝廷,安抚地方,绝无二心!至于与魔教曲洋之事……确如玄微先生所言,仅止于音律切磋,绝无他意!下官愿对天发誓!”他巧妙地避开了“勾结”二字,只承认“音律切磋”。
林峰立刻接话,对着费彬赔笑道:“费先生,您看,我家大人也解释了。这音律切磋,就如同文人吟诗作对,武人切磋武艺,实乃平常。至于清理门户……大人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这门户……似乎也该由朝廷法度来论了吧?三位今日兴师动众,想必是受了小人蒙蔽。不如这样,今日暂且罢手,待我家大人完成这金盆洗手之礼,彻底了断江湖纷扰,一心为朝廷效力。改日,我家大人定当亲赴嵩山,向左盟主解释清楚其中误会?您看如何?也免得惊扰了两位大人,伤了官民和气不是?”他这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嵩山派台阶(受小人蒙蔽),又抬出了朝廷法度和两位官员的威严(惊扰大人),更暗示刘正风彻底退出江湖(金盆洗手)后,再谈“误会”,把眼前的危机硬生生往后拖延!
费彬、丁勉、陆柏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憋屈和无奈。动手?代价太大。不动手?任务失败。这“师爷”的话虽然滑头,但眼下似乎是最好的台阶。尤其是那两位官员冰冷的目光和官兵们闪着寒光的枪尖,如同芒刺在背。
费彬死死地盯着林峰那裹着头巾的脸,又看了看被官兵隐隐护住的刘正风家眷,最后目光扫过脸色不善的知府和按察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师爷!刘正风,今日有官府‘庇护’,算你走运!不过……”他猛地提高音量,如同发誓般对着满堂宾客吼道,“勾结魔教,背叛正道!此事绝不算完!左盟主定会向你要个交代!我们走!”
说罢,他狠狠一挥手。嵩山弟子们虽然不甘,但也只能悻悻地收起长剑,放开刘府家眷。在官兵们冰冷的注视下,嵩山派众人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刘府家眷、神色各异的宾客,以及那只依然在阳光下闪着刺目光芒、却终究未能沾水的金盆。
刘正风看着家人扑过来抱头痛哭,又望向角落阴影里再次裹紧道袍、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林峰(玄微),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这灭顶之灾,算是……暂时躲过去了?然而费彬那“绝不算完”的吼声,如同阴云,依旧笼罩在刘府上空。
两位官员象征性地安抚了刘正风几句,便带着官兵离去。厅堂内,死里逃生的庆幸、嵩山派铩羽的震惊、对刘正风与魔教关系的猜疑、对官府强势介入的议论……种种情绪交织,形成一片压抑的嘈杂。
林峰缩回角落的阴影,只露出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用“官”字硬生生扛住了嵩山派的波屠刀。但左冷禅的杀心已露,真正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下一局,该落什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