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城的清晨,被一种异样的喧嚣唤醒。刘府所在的街道,早已被各路江湖人物挤得水泄不通。五岳剑派同门、各路豪杰、看热闹的闲散武人,甚至还有些混在人群中、眼神闪烁的商贩——天知道里面有没有嵩山派的眼线。
林峰裹着他那标志性的破旧道袍,头巾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他像一滴融入江湖洪流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挤在刘府大厅的角落阴影里,位置选得极好,既能看清全场,又不引人注目。他提前安排好的几个机灵“耳朵”(重金收买的市井混混),早已像蜘蛛网上的节点,散布在刘府周围几条关键的街巷里,只等“大虫子”出现。
厅堂中央,那只象征着退出江湖的金盆,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初升的阳光,摆放在铺着红绸的条案上,熠熠生辉,也刺眼得紧。
刘正风一身簇新的锦袍,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地穿梭在宾客之间,抱拳、寒暄、感谢捧场,姿态从容,热情周到,仿佛昨日那灭门危机的警告只是林峰的一场噩梦。他表现得如此“正常”,以至于角落里的林峰都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老刘,演技派!奥斯卡欠你个小金人!
“岳掌门,有劳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定逸师太,一路辛苦,快请上座!”
“天门道长,久仰久仰,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气氛看似一团和气,直到一个带着哭腔、衣衫褴褛的年轻身影踉跄着冲进大厅,“噗通”一声跪倒在华山派掌门岳不群面前。
“岳师伯!求岳师伯救我爹娘!”正是从福州一路逃亡至此的林平之。他面容憔悴,满脸血污尘土,眼中尽是绝望与哀求,“青城派余沧海……他、他抓了我爹娘!求岳师伯主持公道啊!”
满堂喧哗为之一静。岳不群,这位以“君子剑”闻名江湖的掌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伸手虚扶道:“贤侄快快请起!令尊令堂之事,岳某亦有所闻,实乃江湖不幸。然今日是刘师兄金盆洗手的大喜之日,此乃武林盛事,不宜谈论他事。待此间事了,岳某定当详查,为贤侄做主。”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同情,又轻巧地把这烫手山芋推到了“洗手之后”。
林平之还想再求,却被岳不群身后一脸正气的劳德诺“温和”地搀扶起来,带到一旁角落安抚,只剩下无助的啜泣声在压抑的大厅里回荡。林峰在角落里冷眼旁观,心中哂笑:君子剑?这锅甩得倒是又快又圆滑。看来这江湖,演技好才是硬通货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沉默即将被打破时,一声尖利而极具穿透力的宣号从大门外传来:
“圣旨到——!衡州卫参将刘正风,接旨——!”
嗡!整个大厅瞬间炸开了锅!江湖中人,刀头舔血是常事,可“圣旨”这玩意儿,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只在戏文里听过!只见一位身着绯色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在两名按刀护卫的陪同下,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神情倨傲,目光扫过满堂带刀的江湖客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刘正风反应极快,脸上瞬间堆满激动与惶恐(这次至少七分真),一撩袍角,带着身后早已按吩咐准备好的家眷,“呼啦啦”跪倒一片,额头触地,山呼:“臣,刘正风,恭聆圣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阵仗,把在场的江湖人士都看懵了。跪?还是不跪?跪吧,似乎有点丢江湖人的份儿;不跪吧,那可是圣旨!代表着朝廷的威严!一时间,厅内呼啦啦跪倒一片的是刘府家眷和少数机灵(或胆小)的宾客,更多的人则僵立当场,面面相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尴尬得脚趾抠地。岳不群、定逸等掌门级人物,也仅是微微躬身,脸色颇为精彩。角落里那个裹头巾的道士(林峰),更是直接蹲了下去——反正他位置偏,蹲着也不显眼。
太监对这场面似乎见怪不怪,清了清嗓子,用特有的尖锐腔调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刘正风,忠义素着……特授尔衡州卫参将之职……望尔恪尽职守,忠心报国……钦此——!”最后那声“钦此”拖得又长又颤,极具宫廷特色。
“臣,刘正风,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正风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如同捧着尚方宝剑。起身后,他立刻满面春风地招呼宣旨太监和护卫去后堂“用茶歇息”,姿态放得极低,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
送走了这尊“大佛”,厅堂内气氛更加诡异。圣旨带来的无形威压尚未散去,刘正风深吸一口气,走回金盆前,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江湖同道,今日刘某金盆洗手,承蒙各位赏脸莅临,感激不尽!自此之后,刘某……”
话音未落!
“且慢——!”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的屋檐、廊柱后闪出,稳稳落在厅堂中央,成品字形将刘正风与金盆隔开!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如重枣,正是大嵩阳手费彬!左右两人,一人高瘦如竹,是仙鹤手陆柏;另一人敦实沉稳,是托塔手丁勉!嵩山十三太保,竟一下来了三位!
“刘正风!你这金盆,怕是洗不干净了!”费彬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自带一股生杀予夺的霸气,“你勾结魔教长老曲洋,意图颠覆我五岳剑派,祸乱武林!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魔教!曲洋!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江湖人士的情绪!惊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利箭,齐刷刷射向场中的刘正风。
刘正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费彬根本不给他机会,厉声喝道:“左盟主有令!刘正风,你若想保全家人弟子性命,速速杀了曲洋,提头来见!否则……”他狞笑一声,猛地一挥手!
仿佛早已排练好一般,厅堂四周、后院方向,瞬间传来阵阵哭喊和呵斥声!数十名手持长剑、身着黄衫的嵩山派弟子,粗暴地推搡着刘正风的妻妾、儿女以及他的几名亲传弟子,涌入了大厅!明晃晃的长剑就架在那些妇孺和年轻弟子的脖颈上!刘正风的幼子吓得哇哇大哭,妻子面无人色,紧紧搂着孩子,眼中满是绝望。
“师父!”“爹!”凄厉的呼喊撕裂了空气。
刘正风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指着费彬,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愤怒:“费彬!你!你好卑鄙!祸不及妻儿,江湖道义何在?!”
“道义?”费彬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勾结魔教,人人得而诛之!与你这等败类,讲什么道义?刘正风,速做决断!是杀曲洋,还是眼睁睁看着你满门老小和弟子血溅当场?!”他步步紧逼,杀意凛然。
厅内群雄,包括岳不群、定逸等人,皆被嵩山派这狠辣无情的手段所慑,一时竟无人敢出声阻拦。恒山定逸师太气得浑身发抖,欲要上前,却被丁勉阴冷的目光逼退。刘正风看着眼前哭嚎的亲人弟子,又看向那闪着寒光的金盆,心中坚守的与曲洋那份纯粹的知音之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摇摇欲坠。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挣扎痛苦到了极点,似乎下一秒就要屈服,或者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费先生此言差矣!”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官腔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