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别动。”苏慕雪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放缓和了一些,“情况怎么样?”
负责医疗的是一位名叫莎拉的女医生,她的白大褂早已被染成了红白相间的可怖颜色,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依旧冷静专业。她快步走到苏慕雪面前,看了一眼她无力垂落的手臂和额角的伤口。
“你自己也需要立刻处理,慕雪。”莎拉医生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脱臼,额部撕裂伤,轻微脑震荡,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和可能的内出血。”
“先说说大家的情况。”苏慕雪摇摇头,目光扫过整个医疗室。
莎拉医生叹了口气,语速快而清晰:“重伤员十七人,其中五人情况极度危险,生命体征不稳定,医疗舱只能勉强维持。艾拉……她的情况最糟,全身大面积烧伤合并内脏破裂出血,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但……她的生存几率目前低于百分之十。”医生的声音低沉下去,“轻伤员三十四人,大多需要进一步治疗和休息。另外……确认死亡人数,包括雷恩队长在内,目前是……九人。遗体已经暂时安置在低温舱。”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苏慕雪的心上。九条鲜活的生命,曾经一起欢笑、一起训练、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伴,就这样消失了。还有那么多人挣扎在生死线上。
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消化这巨大的悲痛。
“尽全力抢救每一个能抢救的人。需要什么资源,直接向我报告。”苏慕雪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依旧坚定,“莎拉医生,先帮我处理一下手臂,简单固定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莎拉医生张了张嘴,似乎想劝她先好好休息,但看到苏慕雪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示意苏慕雪坐到一张空着的医疗床上,动作熟练地检查了她的手臂。
“会有点疼,忍着点。”莎拉医生说着,双手握住苏慕雪的手臂和肩膀。
苏慕雪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下一秒,一股尖锐的剧痛从肩关节传来,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整个过程极快,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错位的关节被重新复位。剧烈的疼痛之后,是一种酸胀和无力感,但至少手臂回到了正常位置。
莎拉医生迅速用医用凝胶和固定带将她的手臂固定好,又处理了她额角的伤口,清洁、止血、贴上生物胶布。
“脑震荡需要观察,十二小时内最好不要进行高强度脑力活动。”莎拉医生递给她一小片止痛剂和营养剂,“我知道这不可能,但至少把这个吃了。”
苏慕雪没有拒绝,接过药片和水咽了下去。微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谢谢。”她低声道,站起身。
就在她准备离开医疗室时,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住了她。
“副……副船长……”
苏慕雪回头,看到旁边医疗舱里,一个浑身缠满绷带、只露出半张脸的伤员正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她。是之前动力舱的一名技术员,一个很害羞但总是笑眯眯的年轻人。
“我们……我们成功了吗?”他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恐惧。
苏慕雪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走到他的医疗舱边,俯下身,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我们冲出来了。虚无之眼被关闭了。我们拿到了需要的东西。”
年轻技术员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点光彩,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太好了……雷恩队长他们……没有白……”他的话没能说完,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医疗舱的生命监测仪发出几声提示音。
莎拉医生立刻上前进行处理。
苏慕雪站在原地,看着那年轻技术员因为咳嗽和疼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因为“成功”而燃起的微弱光芒,她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千百倍。
成功?这能算成功吗?用几乎全军覆没和队长的重伤换来的一个无法解析的坐标?
但她不能这么说。这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或许是支撑这些伤员、支撑所有幸存者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深吸一口气,对那年轻技术员,也像是对医疗室里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人说道:“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飞船需要你们,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医疗室。自动门在她身后关闭,隔绝了里面的痛苦与挣扎,但她知道,那份沉重已经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
回到舰桥,气氛依旧压抑,但至少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虽然效率远不如前,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停滞。
“慕雪姐,”艾米莉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但似乎稳定了一些,“维生系统稳定,氧气循环和温度控制恢复至最低安全标准。稳定系统输出提升至百分之二十五,飞船基本停止旋转。推进器……老锤头说应急桥接最多只能维持百分之十五的动力输出,而且极不稳定,无法进行长距离航行或跃迁。”
“足够了。”苏慕雪看着主屏幕上显示的飞船外部环境扫描图——一片空旷的死寂区域,暂时没有检测到任何威胁信号,“保持现状。莉亚,进展?”
莉亚的全息影像闪烁了一下:“正在尝试第七种逆向推导算法。数据流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它似乎并非固定坐标,而更像是一个……动态的‘路径指示器’,其本身就在不断变化和移动。我需要更多时间,以及……更强大的计算资源。但飞船主控晶脑受损严重,算力不足峰值时期的百分之四十。”
又是一个坏消息。资源匮乏,连解析坐标所需的算力都成了问题。
“优先保障莉亚的算力需求,”苏慕雪下令,“非必要系统全部进入最低功耗模式。”
“是。”艾米莉应道。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苏慕雪坐回舰长椅,目光不断在林宸、外部扫描图和莉亚那边切换。她的太阳穴因为脑震荡和过度思考而突突直跳,止痛剂的药效似乎正在消退。
突然,一直全神贯注于数据流的莉亚猛地抬起头,脸上模拟出的表情充满了极度的惊愕和……困惑?
“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几乎同时,负责传感器监控的卡尔大声报告,声音紧张,“方位734,仰角负12度!距离……非常近!类型未知!不是飞船,不是能量signature……更像……更像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主屏幕上原本显示着外部残骸景象的画面突然剧烈地扭曲、闪烁起来!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揉捏着那片空间。星光被拉长、折断,破碎的金属残骸像落入漩涡的树叶般旋转、变形。一个极其微小,但却清晰可见的“点”出现在那片扭曲区域的中心。
那不是物质意义上的点,它没有实体,更像是一个……空间的褶皱,一个通往未知深处的微型虫洞?但它稳定得不可思议,与周围狂暴扭曲的空间景象形成诡异对比。
更令人震惊的是,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能量波动从中弥漫开来。
那能量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苍茫的气息。它并不强大,甚至可以说十分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却让舰桥上每一个对能量敏感的人——包括苏慕雪——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林宸身体周围紊乱跳跃的能量电弧,在那一刻,似乎与那股微弱的波动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共鸣,闪烁的频率出现了一瞬间的同步。
“这是……什么?”艾米莉喃喃自语,脸上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苏慕雪猛地站起身,受伤的手臂传来一阵刺痛也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空间褶皱和其中散发出的奇异波动。
是敌是友?是新的威胁?还是……虚无之眼留下的另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后遗症?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卡尔甚至下意识地将手放在武器控制系统上(尽管他知道那可能毫无用处)时,那个微小的空间褶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周围的星空恢复了“正常”,只剩下那些冰冷的残骸依旧漂浮着。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集体产生的幻觉。
但传感器上残留的异常读数,以及每个人心中那份难以磨灭的惊悸,都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波动消失……空间结构恢复正常。”卡尔报告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莉亚的眉头紧锁:“记录下所有数据!这种波动模式……从未见过。它似乎……并非指向我们,更像是一种……自然现象?或者某种……跨空间通讯的残余涟漪?无法解析其含义。”
未知之上,再添未知。
苏慕雪缓缓坐回椅子,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他们不仅重伤迷航,连所处的环境,都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危险和谜团。
她再次看向林宸,他似乎因为刚才那短暂的共鸣而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星辰核心依旧黯淡。
前路,究竟在何方?
星骸依旧在无声地低语,诉说着毁灭,也隐藏着无人能解的谜题。“穹光号”漂浮其间,如同暴风雨后海面上唯一幸存的舢板,渺小,脆弱,承载着无尽的悲伤与沉重的疑问,等待着下一个黎明——或者下一个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