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穹光号”内部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每一秒的流逝都沉重而缓慢。应急红光照亮的舰桥，如同一个被遗忘在宇宙角落的、正在缓慢流血的心脏，微弱地跳动着。
苏慕雪不知第几次用指尖拭去林宸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他的体温忽高忽低，时而冰冷如深空寒铁，时而又滚烫得吓人，那紊乱的能量依旧在他体内肆虐，每一次不受控制的微小爆发都让他的肌肉紧绷，眉头深锁，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获得片刻安宁。
她自己的手臂固定在胸前，额角的伤口传来阵阵钝痛，脑震荡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时涌上，但她强行压制着所有不适，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她的另一只手始终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仿佛想要通过这细微的接触，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生命热度传递过去一丝一毫。
艾米莉和其他人偶尔投来担忧的目光，但都不敢轻易打扰。舰桥内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莉亚处理数据时极轻的电子音，以及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林宸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苏慕雪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心猛地一提，几乎停止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他的睫毛颤抖着，如同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的蝶，几次尝试之后，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眼眸，曾是璀璨星河的中心，蕴含着无尽的活力、坚定的意志和仿佛能点燃黑暗的火焰。但此刻，苏慕雪看到的，却是一片浑浊、黯淡、充满了茫然与极度疲惫的虚无。他的瞳孔甚至无法立刻聚焦，只是涣散地映照着舰桥顶部的红色应急灯光。
“……雪……？”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他干裂的嘴唇中逸出。
“我在！”苏慕雪立刻回应，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林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急，慢慢来……”
她小心地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吸管式的水袋，轻轻凑到他唇边。林宸本能地吸吮了一小口，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让他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的瞳孔艰难地转动，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最终焦距缓缓凝聚在苏慕雪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上。
“……大家……”他又吐出两个字，目光试图转向别处，想要寻找其他人的身影，确认他们的安危。
“都好，我们都冲出来了。”苏慕雪立刻说道，语气尽可能平稳，刻意忽略了医疗室里那些挣扎的生命和已经冰冷的遗体，“飞船暂时稳定，我们正在休整。”
听到这句话，林宸眼中紧绷的某种东西似乎松动了一丝，但那绝非放松，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连维持睁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
苏慕雪耐心地等待着，心却高高悬着。她看得出，林宸的状态非常不对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虚弱。
几分钟后，林宸再次睁开眼，这一次，眼神里多了几分清醒，但也随之带来了更多的东西。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想要调动体内那曾经如浩瀚海洋般取之不尽的星辰之力。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度空虚的感觉，如同最冰冷的深渊寒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乃至灵魂深处！
他“看”向自己的体内。那里，原本奔腾咆哮、光辉璀璨的星辰力量之海，此刻几乎干涸见底，只剩下浅洼般可怜的一缕，而且浑浊不堪，流动滞涩，完全失去了往日那种磅礴无尽的活力。曾经如同太阳般照耀着他整个内在宇宙、给予他无穷力量和感应的星辰核心，此刻黯淡得如同一颗即将燃尽的煤核，只有最中心一点微弱的火星还在顽强地闪烁，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他与核心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极其微弱和不稳定，像是随时会断线的风筝。他试图去汲取力量，回应却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而且每一次细微的调动，都会引来体内那些残存的、狂暴紊乱能量的反噬，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更深的虚脱感。
力量……他的力量……
消失了近八成！
不，不仅仅是消失，更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地吞噬、剥夺了！连同那部分与力量共生的本源！
为了强行关闭虚无之眼，他透支了一切，甚至付出了自身存在的根基作为代价。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之上。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茫然与无措，瞬间将他淹没。他躺在那里，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红色的灯光，仿佛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了？”苏慕雪的心紧紧揪着，他的反应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林宸，你哪里不舒服？是内伤吗？”
林宸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那只被苏慕雪握着的手抽了出来。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疏离和……自惭形秽？
他避开苏慕雪的目光，侧过头，看向冰冷的地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而破碎：“……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这句话，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如同星辰陨落。
所有的自责、所有的悔恨、所有在昏迷前看到的同伴被吞噬、被炸飞、雷恩毅然撞向能量聚合点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此刻异常脆弱的精神。巨大的痛苦攥紧了他的心脏，远比身体的伤痛更令人窒息。
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计划更周详一点……如果他能更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牺牲？是不是雷恩就不用死？是不是艾拉就不会重伤濒危？
而现在，他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一个连力量都几乎失去的废人……还拿什么去继续接下来的路？拿什么去对抗“终末之影”？拿什么去保护身边仅剩的这些人？
沉重的负罪感和对未来无法抑制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蜷缩起身体，虽然幅度很小，却是一种明显的、拒绝一切的防御姿态。周身那极其不稳定、偶尔窜出的能量电弧，似乎也感应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变得稍微活跃了一些，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苏慕雪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完全明白他在想什么，在痛苦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强行去扳过他，而是用尽可能平静却坚定的声音说道：
“林宸，看着我。”
他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