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源小乌
临渊再次睁开眼时,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胸腔里还残留着溺水般的窒息感——像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死死裹着他的四肢百骸,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像是断刃在海沟里被软泥反复摩擦的钝痛。他猛地坐起身,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大口喘着气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极了梦里断刃滴下的黑血。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了无数次。从记事起,梦里永远是一望无际的黑,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死寂,是冰冷的铁链拖着断刃,一寸寸沉向海沟底部的疼。他讨厌那片深海,讨厌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可偏偏总在梦里反复坠落,像被无形的引力拽着,怎么也逃不开。就像现实里,他总逃不开身边人若有若无的排斥——走廊里迎面走来的同学会刻意绕开他,课桌里偶尔会出现写着“怪物”的纸条,连老师提问时,目光扫过他都会下意识地顿一下,好像他是什么需要格外“谨慎对待”的存在。
源小乌——这是他现在的名字,“临渊”两个字早被他藏在了记忆最深处,像藏起一截不敢示人的伤疤。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时,才稍微找回一点“活在现实”的实感。洗漱时,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色长发软趴趴地贴在颈后,发尾还带着点没打理好的毛躁,像被海水泡过的鸦羽;最显眼的是那双蓝色眼眸,瞳仁是浅淡的琉璃色,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像波斯猫的猫眼,可这双眼睛,却总被同学说成“阴气重”“像妖怪的眼睛”。有次体育课,他不小心和同学撞在一起,对方盯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你这眼睛看得我浑身发毛”,那句话像根细针,扎在他心里,好久都没消下去。
他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口罩,是最普通的医用蓝色口罩,戴上后刚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总被人议论的眼睛。整理校服时,他特意把领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又拉了拉袖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低调”些——他早就学会了把自己藏起来,像深海里的断刃,埋在软泥里,不被人发现,就不会被人伤害。背上书包,走到玄关时,他习惯性地往门口的日历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周六,周末。
对了,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而且,上周路过那条通往学校的小巷时,他好像看到了漫展的宣传海报——五颜六色的图案,写着“春日动漫祭”,地址就在巷口的文化广场。
源小乌的脚步顿在玄关,手指无意识地攥着书包带。他从来没去过漫展,只在刷社交软件时,偶尔看到别人发的现场照片:染着粉色、紫色头发的人,穿着缀满蕾丝的洛丽塔裙子,或是印着动漫角色的t恤,手里举着周边,笑着和同伴拍照。那种热闹,和他平时的生活像两个世界——他的生活里只有教室、天台、家三点一线,安静得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他犹豫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换了鞋,往小巷的方向走。周末的早晨,街上的人不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快到文化广场时,远远就看到了漫展的入口:挂着五颜六色的横幅,上面印着各种动漫角色的头像;彩色的气球绑在栏杆上,在风里轻轻晃,带着丝带的“哗啦”声;热闹的动漫歌曲顺着街道飘过来,是他偶尔在动漫剪辑里听过的旋律,和平时上学路上的安静截然不同。
源小乌站在路口的树影里,有点不知所措。他的白色长发和蓝色眼睛太惹眼了,即使戴着口罩,路过的人也会忍不住回头看他——有个牵着妈妈手的小朋友,还指着他的头发,小声问“妈妈,那个哥哥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呀”,小朋友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耳朵里,他下意识地往树后躲了躲,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有点闷。
他本来想转身离开,就当自己没来过。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急促的惊呼,带着慌乱:“啊啊啊啊,小心小心!要摔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粉色洛丽塔裙子的女孩子,踩着至少十厘米的高跟鞋,正踉跄着往他这边倒过来。女孩的裙摆很长,层层叠叠的蕾丝拖在地上,大概是被裙摆绊到了脚,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手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兔子玩偶,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源小乌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女孩的胳膊。他的力气不大,平时连矿泉水瓶都要拧好久才能打开,可那一刻,他却稳稳地稳住了女孩摇晃的身体。女孩身上有淡淡的草莓味香水,混着蕾丝的布料触感,很软,和他平时接触到的冰冷校服、坚硬课桌完全不同。“怎么样,没有事吧?”他的声音有点闷,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很少和陌生人这么近接触,手心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女孩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怀里的兔子玩偶被她抱得更紧了。她抬头看向源小乌时,眼睛突然亮了,像看到了什么惊喜的东西:“啊,没事没事!太谢谢你了,老师!”
“老师?”源小乌愣了一下,微微歪了歪头,他今年才高二,怎么会被人叫“老师”?他张了张嘴,想问清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太擅长和人主动交流,怕自己问错了,显得很奇怪。
女孩没注意到他的疑惑,只顾着盯着他的脸看。刚才扶她的时候,源小乌的口罩被不小心掀起来了一角,露出了他线条干净的下颌,还有一点淡粉色的唇,皮肤很白,在阳光下几乎要透光。女孩的眼睛更亮了,抓着他的胳膊不放,语气里满是激动:“啊……老师你也太好看了吧!你的头发和眼睛也太绝了!对了老师,我们社团还差一个角色的ser,你长得这么合适,能不能帮忙救个场啊?就拍几张合照,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源小乌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过,“好看”“绝了”这种词,他只在形容动漫角色的评论里见过,怎么也想不到会用在自己身上。他的大脑有点空白,平时那些被人排斥的画面,和眼前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重叠在一起,让他有点恍惚。他其实想拒绝的——他不擅长拍照,也不知道什么是s,更怕自己搞砸了给别人添麻烦。可看着女孩满是期待的眼神,像含着星星,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他到了嘴边的“对不起,我不行”,怎么也说不出口。
“需要我做些什么?”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点妥协的意味,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女孩瞬间欢呼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拉着他的手腕就往漫展里跑:“太好了!老师你真是救星!我们社团的摊位就在里面,我带你去见大家,很快就好!”
源小乌被她拉着,脚步有些踉跄,白色长发在风里飘起来,扫过脸颊,有点痒。他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有好奇的,有惊讶的,还有带着笑意的,却没有那种让他熟悉的、排斥的打量。有个穿着汉服的小姐姐,还对着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笑容很温柔。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有点温暖,像冬天里晒到的第一缕太阳,轻轻落在皮肤上,驱散了一点寒意。
社团的摊位不大,在漫展的角落,挂着一块写着“鸦羽社”的蓝色布帘,布帘上还绣着几只黑色的鸦羽,和他梦里的黑羽有点像,却没有那种压抑的感觉。摊位前围着几张折叠桌,几个穿着不同s服的女生正忙着整理道具:有穿古风汉服的,手里拿着团扇;有穿JK制服的,正在给假发整理造型;还有个穿动漫里巫女服的,正往脸上补妆。看到拉着源小乌的女孩跑过来,她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看过来。
“大家快看!我找到救星了!”拉着源小乌的女孩——后来他知道她叫小桃,是社团的组织者——兴奋地喊着,把源小乌轻轻推到众人面前,像展示什么宝贝,“这位老师长得超好看!头发和眼睛简直是为我们社团的角色量身定做的!”
“天啊,这也太好看了吧!”穿汉服的女生第一个惊叹出声,她叫阿柚,手里还拿着一把绣着紫藤花的团扇,走到源小乌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的白发和蓝眼,“白色的头发,蓝色的双眼,这不就是我们之前想找的‘白色狮子猫’设定吗?也太贴了吧!老师你这头发是天生的吗?也太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