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透风的破门一关,暖阁里的气氛非但没有松快下来,反而更紧绷了。
就像是一根已经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再崩一下就得断。
张昺虽然人出去了,但他那股子阴狠的劲儿还留在屋里。
卢志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他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疯王爷”。
屋里安静了几息。
“嘿嘿…”
朱棣那傻笑声还在响。
他依旧歪着头,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缩在椅子里,两只手还在没有任何节奏地相互抓挠着,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王爷,人走远了。”
姚广孝站在一旁,本来还是一副忠仆模样,这一刻腰杆挺直了,眼神里的悲戚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帕子,递给朱棣:“擦擦吧,这涎水都快流到领子里了。”
朱棣没接。
他的那双刚才还浑浊呆滞的眼睛,慢慢地聚焦,里面那种令人心悸的疯狂褪去了一半,剩下一半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渊。
“人是走了,眼还在。”
朱棣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他偏了偏头,看向那个还跪在地上的卢志德。
卢志德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身子一哆嗦,头磕得更低了:“王…王爷。”
朱棣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拿起那块帕子,不是擦嘴,而是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擦了两下。
那里,刚才被张昺带来的锦衣卫按住过,留下了几个青紫的指印。
“张昺不信。”
朱棣把那块帕子扔在脚边的污渍里,冷笑了一声,“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几天,这才是个开头。”
姚广孝点了点头:“是。他把铺盖都搬到外院来了,摆明了是要常驻。这是要跟咱们耗上了。”
“那就耗着。”
朱棣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这一刻那种极其伤身的药效又上来了,他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只要我还是个疯子,只要我没死,他就不敢真的动手。朝廷要的是脸面,要的是仁孝。逼死亲叔叔这种事,朱允炆那个小崽子不敢做,至少明面上不敢。”
说到这,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直射向那个还在发抖的卢志德。
“卢御医。”
这一声喊,让卢志德差点没尿裤子。
“微……微臣在。”卢志德连头都不敢抬,声音细得像蚊子。
“刚才那脉,把得怎么样啊?”朱棣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戏谑的寒意。
卢志德咽了口唾沫,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他知道,这是一个送命题。
答不好,今天他就得横着出去。这屋里虽然只有三个人,但那股子杀机比外面几千人还要浓。
“回…回王爷。”卢志德颤颤巍巍地说道,“王爷脉象散乱,气血两亏,确实是…确实是病入膏肓之兆。”
“哦?”
朱棣笑了,他突然俯下身子,那张脏兮兮的脸凑到卢志德面前,距离不过半尺。卢志德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味和尿骚味的恶臭。
“那你倒是说说,本王这病,是怎么得的?既然是风邪入体,为何脉象里会有…毒?”
最后一个字,朱棣说得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卢志德的心口上。
卢志德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朱棣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睛。
他懂了。
朱棣从来没打算瞒过他。
一个久病成医、敢给自己下虎狼之药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脉象是什么样?
那种脉象,骗得了外行张昺,骗不了内行卢志德。
朱棣这是在逼他站队。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知道你看出来了,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帮我圆谎,要么现在就死。
卢志德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昨晚枕边那张纸条上的名字——那是他那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