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一边用力往外拖,一边抬起头,那张平日里阴沉的老脸上,此刻全是“悲痛欲绝”的眼泪,对着张昺哭嚎道:“钦差大人啊!您这是干什么啊!”
“王爷病了!病得连人都认不出来了!您这一惊一吓的…这是要逼死王爷吗?!”
“放开我!呜呜…有鬼…大鬼抓我…”
朱棣还在死命挣扎,一脚踹在姚广孝的胸口上,把他那身黑色袈裟踹得全是黑灰印子。
“您看看!您看看啊!”
姚广孝不撒手,死死抱着,“王爷自从得了这离魂症,整天就觉得自己是街边的乞丐,见人就躲,见饭就抢…好不容易这几天太医给调理得安稳了点,能睡个觉了,您这一巴掌…全完了!全完了啊!”
张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一个堂堂亲王,像条狗一样往床底下钻;一个高僧,像个老妈子一样在地上拖。
这场面,太乱了,也太脏了。
但这脏乱差里,却透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事实”。
张昺的眼神闪烁不定。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是要查清楚朱棣是不是装的。但这会儿,看着那撅在床底下的屁股,他心里的那份笃定,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行了!”
张昺厌恶地后退了一步,不让那地上的污水沾到自己的皮靴。
“既然病得这么重,那就拉出来,让咱们带来的御医好好看看!”
他转过身,冲着门外喊道:“卢太医!死哪去了?!滚进来!”
门外,一直缩着脖子没敢进来的卢志德,听到这声喊,身子猛地一抖。
该来的,还是来了。
卢志德提着药箱,跨过那个高高的门槛时,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他扶正了帽子,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况,鼻子先遭受了一轮重击。
那股尿骚味让他差点没吐出来。
“卢太医,”张昺冷冷地盯着他,指了指地上那一团,“去,给咱们这位要饭的王爷,好好把把脉。”
“记住,要仔细地把。皇上还等着你的回话呢。”
这话里藏着刀子。
卢志德咽了口唾沫,他的手心全是汗。昨晚那张纸条的内容,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他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此时,姚广孝和两个刚刚赶到的王府侍卫,好不容易才把朱棣从床底下给拖了出来,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朱棣还在挣扎,眼珠子瞪得老大,全是红血丝,嘴边挂着白沫子,看着卢志德就像看着要杀他的屠夫。
“嘿嘿…馒头…给我馒头…”
卢志德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搭在了朱棣那脏兮兮、冰凉且还在剧烈抖动的手腕上。
那一瞬间,卢志德的指尖猛地一跳。
这脉…
不对劲!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脉象!
忽快忽慢,乱得像是一团乱麻。而且那脉搏极其微弱,虚得就像是油尽灯枯的老人,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但在这虚弱之下,又隐藏着一种极不正常的狂躁跳动,像是心脏在抽搐。
这是中毒了?还是走火入魔?
卢志德虽然混官场,但他医术是真的。
他很清楚,这不完全是装的。要想装出这种脉象,除非是长期服用大剂量的虎狼之药,比如附子、生南星之类的剧毒之物,硬生生把自己的气血给毁了。
这是在玩命啊!
这得对自己多狠,才能狠下心吃这种药?这其中的痛苦,那是如万蚁噬心,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卢志德抬起头,正对上朱棣那双看似涣散、实则深处藏着一丝疯狂的眼睛。
他懂了。
眼前这个人,是个真正的狠人。比张昺狠,比谢贵狠,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狠。
他要是敢说是装的,这个人今天或许会死,但他卢志德全家,绝对活不到明天。
“怎么样?”
张昺的声音像幽灵一样在他头顶响起,“卢太医,王爷这病,到底是真是假?”
卢志德的手抖了一下。
他松开朱棣的手腕,颤巍巍地站起来,然后“噗通”一声,面对着张昺跪下了。
头磕在满是药渣和尿渍的地上。
“回…回钦差大人的话。”
卢志德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带着哭腔,“王爷这脉象…散乱无章,气血两亏,早已伤及心肺根本…这就是典型的…风邪入体,导致的离魂之症啊!”
“而且…”他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而且王爷体内热毒极深,显然是…心火攻心,神志早就不清了啊!”
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朱棣那嘿嘿的傻笑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张昺死死地盯着卢志德的后脑勺,又看了看那个还傻笑着玩自己手指头的朱棣。
他还没全信。
文官的多疑让他觉得这太巧了。
但专业人士已经下了定论,他一个外行,怎么反驳?
“好。好一个离魂症。”
张昺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还没散去的杀意,“既然病得这么重,那就好好养着吧。”
他一挥手,“谢贵!把咱们带来的御赐药材都搬进来!从今天起,本官就住在王府外院!”
他弯下腰,把脸凑到还在傻笑的朱棣面前,一字一顿地说:
“王爷,您可得好好活着。本官每日都要来给您……请安!”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那背影,带着一股子“老子跟你耗上了”的狠劲。
等到那些锦衣卫都退了出去,屋门重新关上。
暖阁里只剩下那让人作呕的气味,和还在地上发抖的朱棣,以及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卢志德。
姚广孝慢慢站起身,那张悲苦的脸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他看了一眼卢志德,淡淡地说了一句:“卢太医辛苦了。既然是风邪,那就开方子吧。记住,药,要猛一点。”
卢志德瘫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