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德加缪来了。
疯帽子并没有直接进入核心最深处,那需要萨斯许可。
他停在了边缘,那里规则数据的流转稍微稀薄一些,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迷雾状。
他今天换了一身相对“朴素”的暗纹深蓝礼服,但那顶白礼帽和脸上过分灿烂的笑容依然醒目。
他手里还端着那场茶会用的彩虹茶壶,壶嘴冒着袅袅热气。
“向您致以最崇高的午安问候,伟大的陛下!”萨尔德加缪的声音穿过规则迷雾传来,语调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如同歌唱般的起伏,“希望我这微不足道的造访,没有打扰您对世界蓝图那精妙绝伦的构思?”
萨斯的银色眼眸转向他所在的方位,意念平淡:“萨尔德加缪。你的‘非正式茶会’,似乎邀请了不应出现的客人。”
“哦!您是指那位银发的房东小姐吗?”萨尔德加缪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轻轻拍了拍自己的礼帽,“那只是一次偶然的、充满艺术性的邂逅!您知道,我总喜欢在暴风雨前的宁静里,寻找一些……有趣的对话和视角。毕竟,了解您的‘对手’——哦,请原谅我用词不当——了解那些即将被纳入新秩序的变量,不也是战略的一部分吗?”
他的解释真假难辨,但态度恭敬中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
“你看到了什么?”萨斯直接问。
他不需要萨尔德加缪的忠诚汇报——那东西在疯帽子身上本就可疑,他需要的是这个视角独特、时常能发现常人所不能见之“趣味”的团长,所提供的观察数据。
萨尔德加缪的笑容变得更深,蓝黑色的眼眸在规则迷雾的光影下闪烁:“我看到……一颗难以被任何棋盘束缚的‘皇后’。她看待世界的眼神,陛下,和您有某种有趣的相似之处——都带着一种超越性的……疏离。但她选择了一种更……‘懒散’的应对方式。就像对待一场不够精彩、但偶尔能提供点小乐子的戏剧。”
他晃了晃茶壶,倒出一杯液体,那液体在离开壶嘴的瞬间就冻结成一颗不断折射光芒的晶体,又在他手中融化、蒸发。
“她对您的‘请柬’,反应颇为平淡。对正在发生的‘变化’——比如我们可爱的小爱丽丝在艾索伦德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规则涂鸦’——似乎也接受良好,甚至觉得……有点意思。”他刻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规则涂鸦……”萨斯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关于爱丽丝·希米尔在莫兰学院的行动报告,也已通过卡琳的渠道汇总过来。
那种对局部现实规则的、近乎儿戏的改写,在萨斯看来效率低下且目的不明,属于另一种形式的“错误噪音”,但确实造成了可观的干扰。
“那个新来的‘爱丽丝’,她的行为逻辑是什么?”
“逻辑?”萨尔德加缪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陛下,小爱丽丝的词典里可能没有这个词。她只是觉得‘好玩’,觉得世界就应该是一个可以随时推翻规则、重新定义的大游乐场。她的‘仙境’,就是她任性的画布。目前看来,她选择的第一个涂鸦地点,就是莫兰学院。效果嘛……相当‘深入人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许,这也是一种‘修正’?用一种更……欢乐的混乱,去覆盖旧的、令人厌倦的秩序?当然,比起陛下您宏伟的蓝图,她的方式可能过于……随性了。”
萨斯沉默了片刻。
爱丽丝的行为不可控,但其造成的认知干扰,若引导得当,或许能在正式进攻前,有效削弱敌方组织的效率和意志。
算是可资利用的、自发的混乱因子。
“约束她,或者引导她。她的‘游戏’,不应干扰核心进程的推进。”萨斯下达了指令,但语气并不严厉,更像是一种观察下的放任。
“谨遵您的意志!”萨尔德加缪优雅地鞠躬,礼帽几乎触地,“我会尝试与她‘沟通’……虽然那可能比教一只真正的柴郡猫玩桥牌还要困难。”
汇报完毕,萨尔德加缪的身影开始随着规则迷雾的波动而变淡,准备告退。
但在完全消失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变得略微微妙:
“哦,对了,陛下。在茶会上,我送了那位房东小姐一份小礼物——一枚黑皇后棋子。没什么特别含义,只是觉得……在接下来的‘游戏’里,她值得拥有一枚符合身份的‘棋子’。毕竟,看客有时也会手痒,想亲自下场走两步,不是吗?”
说完,不等萨斯回应,他的身影连同那彩虹茶壶,便彻底融入了变幻的迷雾之中,只留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着茶香与疯狂余韵的波动。
核心领域重归寂静,只有无尽的数据流和概念块在萨斯银眸的注视下,依照他那逐渐清晰的“修正”意志,开始进行极其缓慢、但不可逆转的微调。
他不再去想萨尔德加缪那难以捉摸的言行和意图。
疯帽子一直如此,一个愉悦犯,一个混乱的信徒,只要他的混乱大体上指向敌方,就暂时无需处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艾索伦德,投向莫兰学院,投向生命之树,也投向那个银发的“变量”。
七日之期,是他给予旧世界的最后缓冲,也是他完成最终“修正”协议调试所需的时间。
当魔域之门彻底洞开时,送去的将不再仅仅是军队和毁灭。
而是新的世界规则草案。
一场针对整个存在系统的、冰冷而彻底的“格式化”与“重装”。
而在那之前,让爱丽丝去涂抹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误艺术”,让萨尔德加缪去进行他那些意义不明的“社交”,甚至让那个银发变量继续她的观察……都无妨。
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将在新世界的绝对逻辑下,得到重新定义,或归于寂静。
萨斯·卡·布朗的意识,缓缓沉入魔域核心的更深处,与那庞大的、正在被重新编译的世界底层代码,进行更深度的融合。
他的银眸,在规则的海洋中,如同两颗永恒冷静的星辰,倒映着一个即将被他亲手“修正”的、充满“错误”的旧世界。
而在魔域的各个角落,随着魔王意志的微调,一些更具体、也更诡异的变化,也开始悄然发生……
枯萎平原上,一队正在巡逻的低等魔物突然停下脚步。
它们猩红的眼睛迷茫地看向天空,那里除了永恒的暗红,本无一物。
但此刻,它们“看”到了——天空如同被撕开的书页般,显现出大段大段不断滚动的、无法理解的发光文字,文字的内容似乎是某种关于“痛苦”与“效率”的冰冷论述。
几秒后,幻象消失,但魔物们的行为模式发生了微妙改变,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开始以一种更机械、更节省能量的路线进行巡逻,彼此间的嘶吼交流也减少了许多。
暗影森林深处,一棵吞噬了无数冒险者的古老魔化食人花,突然从巨大的花盘中,吐出了一团不断抽搐的、由光影构成的几何体。
几何体在落地前就消散了,但食人花似乎“理解”了什么,它不再等待猎物靠近,而是开始主动地、缓慢地移动根系,朝着森林边缘能量更“富集”的区域迁徙,尽管迁移过程会消耗它巨大的能量,但它执行得毫不犹豫,如同遵循着某个新下载的指令。
哀嚎峡谷的风,永远带着亡魂的哭泣。但此刻,风声的调子发生了改变。
那无尽的悲泣和诅咒,开始夹杂进一些生硬的、重复的短句碎片,诸如“单元重组必要”、“冗余情绪删除”、“逻辑路径优化”……仿佛峡谷本身变成了一个劣质的广播喇叭,开始尝试播放来自核心的新“福音”。
这些变化细微、分散,尚未形成统一的、可见的浪潮。
但它们指向一个事实:萨斯·卡·布朗的“修正”,并非仅仅停留在计划和宣言层面。它已经开始从魔域的核心,如同病毒般向外扩散,首先影响和“优化”的,就是魔族自身那原本也算不上多有序的存在方式。
一种冰冷的、去情绪化的、绝对追求“效率”与“符合新规则”的秩序,正在魔域的土壤中生根发芽。
而这片被首先“调试”的土地,将成为新世界规则的第一块试验田,也是冲向艾索伦德、执行“格式化”任务的军队的最佳模版。
当这支被“修正”过的军队跨过边境时,他们要带来的,恐怕将不仅仅是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