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惊鸿·心撼(2 / 2)

或许有一部分。将敌国的公主、如此特别的女子据为己有,确实能满足男性,尤其是帝王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征服欲。但司马锐清楚地知道,不仅仅是如此。那种悸动,远超征服一个漂亮女俘所能带来的浅薄快感。

那到底是什么?

是她的眼神。是那份即使在最狼狈的境地下,依然保持的沉静与孤高。是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疏离感。她像是一本用失传文字写就的孤本典籍,封面已然惊艳,内页更隐藏着无穷的奥秘,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读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探究欲和……占有欲。

他想要读懂她。想要知道那浅灰色眼眸深处隐藏的故事。想要打破她冰冷的外壳,看看里面是柔软的温暖,还是更加坚硬的冰核。想要让这道不属于这片血腥战场的光,只为他一人绽放。

“陛下?”身旁的沈牧见皇帝久久凝视一个方向,神色有异,不禁低声唤道,同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沈牧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为一丝担忧。陛下年轻,战场上对特殊的女俘产生兴趣并不稀奇,但这毕竟是异族公主,身份敏感……

司马锐被沈牧的声音拉回现实。战场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但他心中的波澜却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汹涌。他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淡漠,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那是何人?”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慕容雪身上。

沈牧连忙收回目光,恭敬答道:“回陛下,此女乃是柔然慕容部族的公主,名唤慕容雪。慕容部并非柔然王庭嫡系,素来与王庭不和,此次是被秃发乌孤强行征调参战。据投降的部族长老说,此女在部族中颇有贤名,而且……通晓汉家典籍,言行举止与寻常柔然贵族迥异。”

“慕容雪……通晓汉家典籍?”司马锐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和信息,指尖无意识地在鞍桥上轻轻敲击着。慕容,如雪。人如其名,清冷,皎洁,带着塞外风霜也难以磨折的高洁。通晓汉家典籍?这倒是个有趣的信息。这意味着她并非完全不通教化的蛮女,或许……更容易“沟通”。

就在这时,不远处俘虏聚集的地方发生了一点小骚动。一名负责押解的晋军低级军官,见慕容雪始终站立不跪,觉得她冒犯了天朝军威,或许也是为了在上级面前表现,厉声呵斥道:“兀那女子!见了天兵,还不跪下!”说着,竟举起手中的刀鞘,作势要击打她的腿弯。

慕容雪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淡绯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抿紧了一些,浅灰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却清晰可辨的嘲讽。那嘲讽并非针对那个小小的军官,而是针对这整个弱肉强食的、荒谬的处境。

这一丝嘲讽,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司马锐本就暗流涌动的心湖。

“住手。”

一个清晰、冷静、并不十分高亢,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那片区域的嘈杂。

所有人都是一怔。那名举着刀鞘的军官更是浑身一僵,骇然回头,只见皇帝陛下不知何时已策马缓缓行至近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身后的那名女子。

军官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陛下恕罪!小人……小人只是……”

司马锐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穿越了短短的距离,牢牢地钉在慕容雪身上。距离更近了,不过十余步之遥,他甚至能看清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能看清她因风沙而略显干燥的唇瓣,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混合了脆弱与坚韧的、矛盾而致命的吸引力。

她就那样站着,承受着大晋帝国最高统治者的审视。没有畏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股不屈的暗流。夕阳的余晖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却丝毫无法融化她眼中的冰封。

司马锐的心中,那股占有欲如同野火般燎原。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就是她了。无论她是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得到。

但他毕竟是司马锐,是年仅二十五岁就能掌控整个庞大帝国的雄主。极致的渴望,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冷静和算计。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那会有损帝王威严,也会让她处于风口浪尖。他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她名正言顺地、安全地纳入自己的掌控。

“此女,另行安置。”司马锐收回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军官,以及闻讯赶来的沈牧,语气淡漠,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妥善看管,一应用度,不得短缺。”

沈牧立刻领会,躬身道:“末将明白!”他挥手让那名军官退下,然后亲自指派了两名看起来更沉稳可靠的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慕容雪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司马锐说出“另行安置”时,她那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浅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皇帝那过于直接、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彻底脱离了原有的轨迹,被强行拽上了一条吉凶未卜的未知之路。

司马锐调转马头,不再看她,仿佛刚才的干预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微不足道之举。他沉声对沈牧道:“沈将军,尽快清点完毕,安抚将士,明日卯时拔营,班师回朝。”

“末将遵旨!”

司马锐策马缓缓向中军大帐行去。背对着那片俘虏聚集地,背对着那个已然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女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握着缰绳的、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惊鸿一瞥,心弦已撼。

这场突如其来的邂逅,如同在司马锐精心构筑的、以权力和理智为基石的世界里,投入了一颗不规则的、散发着异彩的石头,激起的涟漪,将会远远超出他此刻的想象。

而慕容雪,在那两名亲兵的“护送”下,走向一顶单独的帐篷。她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塞外熟悉的、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空,浅灰色的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忧思与决绝。

囚笼,已悄然落下第一道栅栏。

(第八章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