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济仁堂静室的白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药香与墨香交织,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朱雄英倚在床头,右手仍用杉木皮夹板固定着,左手却已能执笔,正认真临摹着《孙子兵法》的字帖。邻床的朱同燨则略显焦躁,左腿厚重的柳木夹板让他行动不便,只能捧着《孙吴兵法》蹙眉阅读。
“皇兄,你这字愈发进益了。”朱同燨忽然抬头,带着几分羡慕,“可我这般躺着,何时才能再上演武场?”
朱雄英搁下笔,温声道:“顾医官说了,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你我这回能保住手脚,已是万幸。父王昨日还夸你,说你在病中仍勤读兵书,将来必是大将之材。”
朱同燨小脸一垮,正要抱怨,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内侍压低嗓音的通报:“陛下驾到!娘娘驾到!”
两位小皇子一惊,忙要挣扎下床迎驾,却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按住。“莫动,乖乖躺着。”朱元璋不知何时已站在床前,身着常服,目光沉静,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马皇后紧随其后,凤眸含泪,一把将两个孙儿揽入怀中:“本宫的心肝,可遭了大罪了……”
“皇祖父,皇祖母……”朱雄英和朱同燨异口同声,话音未落,马皇后已抚上朱雄英的伤臂,泪珠滚落:“还疼不疼?太医怎么说?可用了宫里的雪参?”
朱元璋虽未言语,却仔细查看了朱同燨的腿伤,见那夹板固定得妥帖,伤口处并无红肿化脓的迹象,眉头才稍稍舒展。他转身问侍立一旁的顾清源:“两个孩子恢复得如何?”
顾清源躬身回禀:“陛下放心,长孙殿下右臂桡骨挫伤已渐愈合,再静养半月便可拆除夹板。世子殿下胫骨骨折,万幸未伤及经络,如今骨位已正,只需耐心调理,百日之内必能康复。”
马皇后仍不放心,又命随行太医再次诊脉,确认无碍后,才稍稍安心。朱元璋则沉声问道:“咱听说,那绳索是被人动了手脚?”
顾清源神色一凛,垂首道:“臣不敢妄议政事,但鹗羽卫已查明,绳索确系被人以利刃割损七分,仅余纤维相连。”
朱元璋目光一寒,尚未开口,忽听门外又传来通报:“魏国公、鄂国公到!”
只见徐达和常遇春风尘仆仆步入室内,显然刚得知消息便匆匆赶来。徐达一眼看见外孙朱同燨腿上的夹板,虎目顿时赤红:“陛下!臣请旨彻查此案!竟有人敢对皇孙下此毒手,臣必将其千刀万剐!”
常遇春更是怒发冲冠,声如洪钟:“陛下圣断!此等逆贼,若不诛灭九族,何以震慑宵小?臣请旨亲监刑场,以儆效尤!”
朱元璋颔首道:“天德、伯仁。咱已决意:主犯夷三族,从犯斩首,十四岁以上男丁尽诛,女眷发配云南充军户为奴。涉事官员,按律严惩不贷。”
徐达咬牙道:“陛下圣明!此等宵小,若不斩草除根,必酿后患。”
常遇春拱手道:“臣以为,当借此机会彻底清剿江南余孽。新政推行以来,摊丁入亩、开放户籍、设立大明银行推行大明宝钞和洪武重宝,皆利国利民之策。然某些前元遗孽、豪强士族负隅顽抗,此次谋害皇孙便是明证。当以雷霆之势,永绝后患!”
正说着,忽听窗外一阵窸窣声响,朱元璋厉喝:“何人鬼鬼祟祟?”
门开处,鹗羽卫指挥佥事王梦拎着两个小少年的衣领走了进来:“陛下,臣在窗外擒获二人,竟是江宁郡王和曹国公世子逃学前来探望。”
朱同燧和李景龙吓得小脸煞白,扑通跪地:“皇祖父!我们只是担心兄长……”
马皇后心软,忙将两个孩子扶起:“罢了,也是兄弟情深。”朱元璋却板着脸道:“探望兄长是好事,但逃学不可恕。每人抄写《孝经》十遍,十日后交到麟趾学宫总教习处。”
二人如蒙大赦,连连叩谢。朱元璋又对徐达、常遇春道:“你二人来得正好。江南清剿之事,就由鹗羽卫会同锦衣卫办理,常爱卿可从中协调。”
“臣领旨!”常遇春声如洪钟,眼中闪过锐利光芒。
众人又叙话片刻,朱元璋和马皇后起驾回宫。临行前,马皇后特意嘱咐顾清源:“两位皇孙若有任何不适,即刻入宫禀报。所需药材,尽管从内库支取。”顾清源躬身领命。
一月后,朱雄英和朱同燨伤势渐愈,各自回府休养。东宫和吴王府皆加派护卫,太医每日请脉,饮食起居无不精心。
吴王府后院,朱同燨正扶着特制的双杠练习行走。左腿仍隐隐作痛,但他咬牙坚持,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徐妙云在一旁看得心疼,却不敢上前搀扶,只能默默垂泪。
“娘亲莫哭,”朱同燨喘着气笑道,“顾医官说了,越早活动恢复得越快。儿子还要去麟趾学宫,还要保护雄英哥哥呢!”
徐妙云拭泪强笑:“我儿有志气。但你父王说了,今日只许走十步,多一步便禁足三日。”
朱同燨吐吐舌头,正要答话,忽见朱栋大步走来,见状眉头一皱:“燨儿,不可逞强。”说着亲自上前扶住儿子,“康复之事欲速则不达。今日已满十步,回去歇着。”
朱同燨虽不甘,却不敢违逆父王,只得由侍女搀回房中。朱栋转身对徐妙云道:“江南余孽一案已了结。主犯陈胥凌迟,王子衿在逃,但其家族尽数伏诛。赵家余孽,夷三族者七十二人,斩首者三百余,发配者千计。”
徐妙云倒吸一口凉气:“如此重罚,恐伤陛下圣名……”
朱栋冷笑:“陛下就是要以此震慑宵小。如今新政已在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全面推行,摊丁入亩、开放户籍、设立大明银行,皆触动了旧士族利益。若不施雷霆手段,何以推行新政?”他压低声音,“明日大朝议,我将奏请改革科举,并修订爵位降等世袭之法。”
徐妙云忧心忡忡:“此举必触怒文官集团,夫君务必谨慎。”
朱栋握紧她的手:“放心,我已有万全之策。”
翌日清晨,奉天殿钟鼓齐鸣,洪武十二年七月大朝议正式开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庄严肃穆。
朱元璋端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江南余孽谋害皇孙一案已结,涉案人犯皆依法严惩。今日朝议,首要之事乃明年科举及爵位世袭降等世袭制改革。众卿有何建言?”
礼部尚书率先出班:“陛下,洪武十三年科举当循旧例,以四书五经为重,策论为辅。臣已拟定各省主考人选,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未接奏本,却看向朱栋:“吴王此前建言科举改革与爵位世袭新制,咱觉颇有新意。你且详细奏来。”
朱栋踏步出班,声如洪钟:“儿臣启奏父皇!当今大明百废待兴,不仅需经世致用的文臣,更需精通格物、算学、医学、农工之专才。故臣提议:
其一,于传统科举之外,增设格物科算科,选拔工器制造、算术历法之才;医学科举已试行数年,当正式纳入科举体系;武举亦应革新,增设军事科与航海科,选拔将帅之才与海疆卫士。”
“其二,改革爵位世袭之法:宗室勋贵子弟,有无爵位和爵位在奉国将军及以下者,可参与科举;爵位继承者必须取得秀才功名,或于武举、医学科举、农学考试中取得前五十名,方可继承爵位。”
朝堂顿时一片哗然。朱栋不待反对声起,继续朗声道:
“其三,建立科举功名与爵位承袭挂钩之制:科举考取进士或同进士出身者,其爵位可不降等世袭二代;考取榜眼者,可不降等世袭三代;考取状元者,可不降等世袭三代,且爵位可提升一级,如无法提升可多赐一代不降等世袭。”
“其四,无爵位或爵位最低之宗室勋贵子弟,若中状元或榜眼,可将爵位提升至镇国将军再世袭一代后再降等世袭;武举、医学科举、农学考试前三名,其爵位可不降等世袭一代,如无爵位或爵位最低者可提升一级爵位在降低世袭。”
文官队列顿时炸开了锅。翰林学士黄子澄出班反驳:“陛下!科举取士历来以文章德行为重,吴王所言诸科,不过匠作之术,岂可与圣贤之道并列?更何况爵位降等世袭制乃大明开国时的成法,岂可轻易更改?”
都察院左都御史也附议:“臣等非排斥新学,然科举乃国家取士大典,若匠籍、医户皆可入围,岂不玷污斯文?爵位降等世袭制更关乎国本,岂能与科举功名挂钩?”
朱栋早有准备,凛然道:“黄学士所言差矣!若无格物之术,何以改进军械?若无算学之才,何以丈田亩、清粮赋?若无良医,何以保军民安康?本王想问问诸位:边关将士是用刀剑杀敌,还是用四书五经退虏?”
他转身面向百官,目光如炬:“更何况,匠籍子弟中亦有英才!苏州匠户李三宝,改进织机,使苏缎产量倍增;南昌铁匠王大力,革新炼铁法,让军械坚韧度提升三成。此等人才,难道只因出身匠籍,便永无出头之日?”
朱元璋微微颔首:“吴王所言有理。咱记得,洪武八年,陕西大旱,正是一老农献代田法,才救活数万饥民。若按旧制,此等人才岂不被埋没?”
此时徐达出列:“臣附议吴王殿下所奏!如今新政推行,摊丁入亩、开放户籍、设立大明银行和市舶司,皆需专门人才。若仍拘泥于旧制,何以强国富民?”
常遇春也洪声道:“臣也附议!武将子弟若不通文墨,只知蛮勇,何以统帅三军?宗室勋贵若只知享乐,不思进取,终成国家蠹虫!吴王殿下所提爵位世袭新制,正可激励子弟上进!”
文官们虽不满,但见徐达、常遇春等武将重臣纷纷支持,且朱元璋面露赞许,不敢再强辩。
朱元璋又问:“吴王,你提议武举革新,具体如何施行?”
朱栋精神一振:“臣提议武举分四场:一考兵法韬略,二考弓马骑射,三考击发枪射击,四考炮兵指挥。其中击发枪与炮兵考试,需使用神机营新式火器。此外,航海科单独考试,测水文、天文、海战诸法。”
徐达闻言道:“臣附议!如今火器日新月异,旧式武举只考弓马,已不合时宜。北元残部亦开始使用火铳,我军将领若不熟稔火器,将来必吃大亏。”
常遇春、蓝玉等武将纷纷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