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又跳了一下,王皓刚把炭笔圈完地图上的“火洞子”,门外就响了三下敲门声,停两秒,再敲一下。
李治良猛地抬头,手抖得差点把残卷捏碎。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挪过去,从门缝往外看。
“谁?”王皓问。
“送信的。”外面是个陌生口音,“日本领事馆来的。”
王皓看了雷淞然一眼。雷淞然正啃着最后一块干饼,腮帮子一鼓一鼓,听见这话直接呛住了,咳得脸通红。
“别慌。”王皓站起来,走到门边,“把东西塞进来就行。”
一张烫金请帖从门缝推了进来,边缘压着一层薄蜡,像是怕被雨打湿。
李治良弯腰捡起来,手指发颤:“哥……是佐藤一郎。”
王皓接过,拆开。里面用毛笔写着汉字,字迹工整,落款还打了英文名字。
“久仰王先生楚学造诣,愿设薄宴,共论文物之道。午时三刻,英租界‘樱亭’恭候大驾。”
雷淞然凑过来瞄了一眼,立刻往后跳一步:“这不就是催命符?他都找上门了!”
“说明他知道我们在长沙。”王皓把请帖翻过来,“印的是租界印刷局的钢戳,不是随便哪个小鬼子都能用的。”
“那你还去?”雷淞然瞪眼,“你当他是请你喝豆汁儿?这是鸿门宴!去了就出不来!”
王皓摇头:“我不去,他明天就能带兵把客栈围了。我去,还能让他觉得我手里没货。”
“那你打算装孙子?”雷淞然撇嘴。
“对。”王皓点头,“我就装个怕事的书呆子,让他放松警惕。”
他从破皮箱里摸出烟斗,别在腰带上,又把改装过的瑞士军刀塞进袖口。刀身短,贴着手腕,拔出来就是一寸险。
“你要真去,至少换件干净衣服。”雷淞然嘟囔,“你现在像个捡煤渣的。”
“我就要让他觉得我穷酸。”王皓拉了拉灰布长衫的袖子,“越狼狈越好。”
李治良突然开口:“哥,你不能一个人去。”
“我不一个人。”王皓看他,“你和雷淞然留在屋里,盯紧地图和残卷。我要是三个时辰没回来,你们立刻转移。”
“往哪儿转?”雷淞然问。
“南门老铁匠铺。”王皓说,“找任全生。他要是不在,就去市集找戴墨镜的算命先生。”
李治良点头,抱紧了怀里的纸页。
王皓出门时天已大亮。街上人多了起来,挑担的、拉车的、卖糖葫芦的,吆喝声不断。他低着头走,像条夹着尾巴的狗,路过茶摊也不坐,绕着墙根往前蹭。
到了英租界边上,一栋两层木楼挂着“樱亭”牌匾。门口站着两个穿黑制服的侍者,脸上没表情,手垂在身侧,一看就是练家子。
王皓掏出请帖。侍者看了一眼,放他进去。
屋内榻榻米铺地,墙上挂着一幅大字——“支那考古图”。墨色浓,笔锋狠,像用刀刻出来的。
佐藤一郎坐在主位,穿和服,戴圆框眼镜,右手长指甲轻轻敲着桌面。
“王先生,赏光了。”他笑,“请坐。”
王皓低头坐下,背挺直,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老实样。
“佐藤先生客气。”他说,“不知找我何事?”
“谈学问。”佐藤亲自倒酒,“听闻你在燕京大学讲楚文化,可惜被排挤。我甚为惋惜。”
“都是过去的事。”王皓端起酒杯,“现在我就是个闲人。”
“闲人可不会半夜拼古图。”佐藤眯眼,“长沙最近不太平,山里出了座古墓,出土一件青铜器,形似猛虎噬人……你听说了吗?”
王皓心里一紧,脸上不动:“哦?没听说。不过楚地确实有虎形礼器,《左传》提过‘虎贲三百’,可能是这类遗风。”
“这件叫‘猛虎食人卣’。”佐藤盯着他,“王先生研究多年,竟不知其名?”
王皓故作思索:“名字听过,但没见过实物。现存两件都在海外,长沙哪来第三件?”
两人对视几秒。
佐藤忽然笑了:“王先生果然博学。只是……有些东西,不该留在它出生的地方。”
“文物无国界。”王皓举杯轻啜,“但文明有根脉。断了根的东西,再精致也是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