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又响了一声,比刚才那声更长。雷淞然站在船头,脚下一滑差点撞到桅杆。他稳住身子,低头看自己鞋底沾的泥,是巫峡山道上的那种湿黏红土。
“你踩我脚了。”李治良在后面说。
“那你别贴这么近。”雷淞然回头,“怕船沉?”
李治良没吭声,只是把怀里那个小鼎抱得更紧。他刚坐下就站起来,又坐下去,屁股像沾了火盆。
合文俊蹲在舱口,手里还在检查背包带子。绳结磨得起毛,他咬牙用牙齿扯紧。张驰靠在船尾,刀已经收进鞘里,但他手一直没松开柄。
杨雨光从船夫那儿接过烟袋,点着后吸了一口。烟雾飘起来,被风吹散。他咳嗽两声,把烟袋递给王皓。
王皓摆手:“不了。”
“伤还疼?”史策站他旁边问。
“还好。”王皓说。
其实肩上那块布又渗血了。他没动,也不让别人碰。刚才上船时史策伸手拉他,他借力跳上来,落地那一瞬膝盖发软,硬是没倒。
船身晃了一下,水波推着木板拍打船帮。远处山影还在,但变小了。天是亮的,云不厚,阳光照在江面上反出白光。
雷淞然忽然抬手,一把扯下头上缠的破布条。那布条早就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了,沾着汗和灰。他扬手一扔,布条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落进水里,立刻被浪卷走。
“老子活下来了!”他大喊。
声音撞在江面,弹回来。几只水鸟从芦苇丛里惊起,扑棱棱飞远。
没人接话。
李治良抬起头,看着雷淞然背影。过了会儿,他自己也笑了,笑得有点抖,像是不敢信。
王皓慢慢走到船中,打开背上那个竹简匣。里面是他父亲留下的东西,纸页泛黄,边角卷着。他抽出一角,放在风里。
纸页抖了一下,没掉。
他又放回去,合上匣子。
史策递过水囊。王皓拧开喝了一口,递回去时手指蹭到她手背。两人谁都没提。
杨雨光吐出一口烟:“别回头。”
这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他眼睛看着前方,嘴里继续,“往后看的人,容易摔跤。”
李治良本来正扭头望山,听了这话赶紧转回来。他低头看怀里的鼎,发现鼎耳上有个小缺口,之前没注意。他用拇指摸了摸,觉得这缺口还挺顺手。
合文俊哼起一段调子,是《林冲夜奔》的开头两句。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听不清。他一边哼一边摸腰间的红腰带,指头来回摩挲那根绣线。
张驰听见了,看了他一眼。
合文俊停了。
张驰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刀鞘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打节拍。
船夫拉了下绳索,帆升到顶。风大了些,船开始加速。江水在船尾划出两道白痕,越拉越长。
王皓往前走了几步,站到雷淞然身边。船头窄,两人肩膀挨着。
“接下来去哪儿?”雷淞然问。
“还没定。”王皓说。
“总得有个方向吧?”
“先离开这片水域。”王皓说,“等消息。”
“什么消息?”
“外面的消息。”王皓说,“谁在找咱们,谁想抢东西,哪儿能落脚。”
雷淞然撇嘴:“又是等?”
“不然呢?”王皓看他,“你想直接杀回汉口?”
“我没说要杀。”雷淞然挠头,“我就嫌闷。”
“闷也得忍。”王皓说,“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李治良挪过来一点,站在他们身后半步。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又闭上。
史策走过来,站到王皓另一侧。她没戴墨镜,眼睛有点干。风吹得眼角发酸,她眨了几下。
“你说得对。”她说,“但现在也不能停。”
王皓点头:“我知道。”
“东西不能丢。”史策说,“也不能交给随便哪个人。”
“当然。”王皓说,“这是命换来的。”
这句话落下,周围安静了几秒。
杨雨光蹲在船尾,把最后一口烟抽完。烟蒂捏在手里,没扔。他盯着江面看了一会儿,突然松手,烟蒂掉进水里,打着旋沉下去。
合文俊站起来,走到张驰旁边。他拍了下对方肩膀。
张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