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淞然一脚踩在石板上,枪口还往前探着。他眼睛盯着前面的黑,耳朵听着自己的呼吸。李治良的手又掐上了他胳膊,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
“松点劲。”雷淞然甩了一下,“再掐我就抽你。”
没人笑。
王皓走在中间,肩上的布条已经发黑,走路时身子歪得厉害。史策离他不远,左手一直按在算盘上。杨雨光在最后,手里那根铁棍没放下。合文俊拄着红缨枪,张驰刀出鞘一半,谁都没敢全收。
他们刚走过那道刻字的岩壁,脚底下石板越来越平。空气还是闷,但风向变了,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那种堵。
然后雷淞然看见了光。
不是火把那种晃的光,也不是磷火那种飘的光。是贴在墙上的,稳的,像水一样流着。
他猛地停步。
“哎?”
后面人撞上来,差点堆成一堆。
“看啥?”李治良声音发抖。
“墙上……有画。”
所有人举高火把。
光一下子炸开。
整面岩壁都被盖住了。十来丈长的一幅大图,红的、青的、金的颜色铺满石头。画的是很多人跪在地上,头顶上有个戴羽毛帽子的人,手举着一根长杖,周围都是烟,烟里飞出一只大鸟,翅膀张开,像是要扑出来。
“我滴个娘。”雷淞然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这是哪个神仙画的?咱村庙里那个关公脸谱,跟这个比就是小孩拿炭条划的。”
没人接话。
李治良慢慢松开了雷淞然的胳膊。他往前挪了一步,眼睛瞪得老大。
“这些人……不害怕。”他说。
“啥?”雷淞然扭头。
“你看他们的脸。”李治良指着壁画,“都在拜,可没人躲。不像咱们,走一步吓一跳。”
雷淞然愣住。
火把照着壁画,那些人脸确实安安稳稳的。有老人,有孩子,有穿麻衣的,也有披绸子的。全都低着头,双手举过头顶,像是在迎什么东西。
史策忽然蹲下,手指摸了摸壁画底部。
“这里有字。”她说。
王皓撑着铲子走过去。
“《楚辞》里的句子。”他念出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这诗我听过。”雷淞然挠头,“小学老师教过,说是写秋天的。”
“不是写秋天。”王皓说,“是引魂的词。楚人信巫,画画不只是好看,是用来通神的。这幅画……可能是告诉死人怎么走。”
“走哪儿?”李治良问。
“归处。”王皓说。
杨雨光咳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
他平时嗓门最大,这时候却压着声音:“老子当兵十几年,拆过洋楼,砸过教堂,就没见过这种东西。这么大的画,一笔错不了,人站在这儿,腿都软了。”
“你也怕?”雷淞然斜眼看他。
“不是怕。”杨雨光摇头,“是……不敢动。这要是让马旭东的人运走,或者让佐藤烧了,那就是断根的事。”
合文俊小声说:“我能碰一下吗?就一下。”
“你碰一下试试。”张驰冷脸,“回头鬼晚上找你算账。”
“真有鬼?”合文俊缩脖子。
“有没有我不知道。”王皓说,“但我知道,这画不能碰。它在这里四百年,不是为了让人摸的。”
史策没说话,她一直在看壁画上的星星。
画里天上有一排小点,排列得很齐。她掏出罗盘,对了一下方向,又抬头看了看岩顶的裂缝。
“这不是随便画的。”她低声说。
“啥不是随便画的?”雷淞然问。
“星位。”史策说,“和我们之前推演的墓道走向一致。这些星星,标的是路。”
“你是说……”王皓看向她。
“这画是地图。”史策点头,“不止是仪式,是留给后来人的指引。”
王皓沉默了。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肩膀上的血又渗出来一点,顺着胳膊往下滴。他没管。
“我爸笔记里写过。”他终于开口,“楚国最后一代大巫,在亡国前夜画了三幅引魂图。一幅在郢都,一幅在云梦,第三幅……没人知道在哪。”
“现在知道了。”史策说。
“嗯。”王皓点头,“就是这儿。”
雷淞然听得脑袋发晕:“所以咱们一路拼死拼活,就是为了看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