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来,船身晃了一下。雷淞然正趴在床上打滚,突然一个趔趄,差点从床边滑下去。他赶紧翻身坐起,手撑在床垫上,眼睛瞪得老大。
“哎哟我草!”他喊了一声,“这船真动了?”
没人回答他。舱里安静得很,只有地板底下传来嗡嗡的震动。王皓靠在箱子旁边,闭着眼像是在养神。史策坐在角落,手里摆弄着算盘,手指头一拨一拨的。李治良抱着布包缩在墙角,脸有点白,但没说话。
雷淞然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理他,又慢慢躺回去。这次他躺得特别认真,先把两条腿伸直,再把胳膊摊开,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床上。
“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褥子是真软。”
他又翻了个身,脸贴上去蹭了两下。“比我家炕强多了。我家那炕,睡一晚上腰都快断了。这玩意儿,踩上去都能陷进去半只脚。”
他伸手摸了摸床单,搓了两下。“还是细布的。我们村谁家有这种料子?连王会计家娶媳妇都没用上。”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坐起来,扭头看李治良:“哥,你说咱以后能不能也睡这种床?”
李治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你想啥呢。”
“我想啊。”雷淞然咧嘴一笑,“等咱们把宝贝找着了,卖俩钱,回村盖个大屋,屋里就摆这么一张床。你睡左边,我睡右边,中间放个小炉子,冬天烤红薯。”
“你还想卖?”李治良声音低,“王老师说这是国宝。”
“国宝也不能白守着吧?”雷淞然一摊手,“我又没说不还国家。就是先享受两天嘛。人活着图啥?不就图个舒服?你看我现在,骨头缝里都在笑。”
他说完又倒下去,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嘴里哼起小调,调子跑得没边,一会儿像哭丧,一会儿像唱戏。
史策皱眉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不能。”雷淞然翻个身,脸朝上,“我刚逃命逃到一半,现在突然让我躺着享福,我不得庆祝一下?要不你也来试试?保证比你那算盘好玩。”
史策没理他,低头继续拨算盘珠子。
雷淞然也不恼,自己玩自己的。他抬起一条腿蹬了两下,又伸手拍了拍床垫。“这底下是不是塞棉花?怎么这么弹?不会是洋人的弹簧吧?听说上海有钱人家里就有那种床,一躺下去人就上下跳,跟蹦豆子似的。”
他越说越起劲,干脆坐起来研究床架。伸手往床板
“汉运七号专用寝具。”他念出来,然后一把扔到地上,“嘁,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他又躺回去,双手枕在脑后,盯着舱顶看。铁皮焊缝一道一道的,像老家房梁上的裂纹。但他不想那些事。他现在只想一件事——这张床,太舒服了。
“你说人这辈子能有几回这种时候?”他自言自语,“前脚还在码头被人追着跑,后脚就躺在船上睡觉。这要是让我娘知道了,非得说我做梦。”
他忽然扭头看李治良:“哥,你说咱爹娘要是还在,看见咱们现在这样,会不会高兴?”
李治良没动,手指头掐着膝盖边缘,指节发白。
雷淞然也没等他回答,继续说:“我娘最爱干净,每次晒完被子都要拍半天。她说被子晒透了,晚上睡觉才香。这床虽然没晒过,但我闻着也有点香味,可能是洋皂洗的。”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吸了口气,然后皱眉:“不对,是霉味。这船怕是有年头了。”
他又翻了个身,趴着,两条腿翘起来晃荡。“不过总比睡地强。上次在破庙,我和蒋龙挤一块,他半夜打呼噜,我还以为屋顶塌了。这回好了,一人一张床,谁也别抢。”
他话音刚落,船身又晃了一下。
这次晃得比刚才重。床腿和地板碰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雷淞然一下子坐起来,手扶着床沿,脖子伸得老长往外看。
“又来了?”他小声嘀咕,“咋还摇上了?”
他扭头看王皓:“王老师,这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