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王皓的手指还捏着那根烟斗。灰烬落在书页上,像一小片冬天的雪。他没动,眼睛盯着窗框外的黑。
刚才那女人走了,可她留下的话还在屋里打转。
“你没有秘密。”
王皓低头看桌上的药包,止血粉、金创膏、安神散,一样不少。这些东西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雷淞然脚踝肿得像馒头,李治良手抖得拿不稳筷子,史策——
想到史策,他眉头一拧。
那个算命摊前戴墨镜的女人,欠了三块银元?阳凡报官?这消息来得太快,快得不像巧合。
他慢慢把烟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不是火钳砸地那种狠劲,就是木头碰木头的声音,但足够让他自己清醒。
门没锁。
窗户也没关严。
这种时候,谁都能进来。可刚才进来的不是兵,不是杀手,是个穿裙子、说英语的女人。她不带枪,也不动手,只用嘴。
这才是最吓人的。
王皓忽然冷笑一声。他想起小时候在荆州,父亲教他辨青铜锈色时说过:“真东西不怕光,假货才爱藏。”
现在有人想让他把国宝装上船,送去法国展览。名利双收?国际认可?
放屁。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破旧的《楚辞校注》。封面已经磨毛了,边角卷起。他翻到“招魂”那一页,字迹模糊,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
太阳穴又开始疼。
不是针扎,是钝痛,一下一下,从脑后往上顶。他知道这是老毛病,每次看到父亲留下的字迹就会犯。
但他没合上书。
他盯着那行小字:“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可他说出来了。
然后他转身,对着空屋子说:“你是谁?”
没人回答。
他也不是问屋里有没有人。
他是问刚才那个女人——朱美吉。
“你说你不是马旭东的人,那你是什么人?”他继续说,“留过学,懂英语,能进租界领事馆?那你现在站哪边?”
他越说越大声。
“你要帮我?帮什么?帮我变成洋人博物馆里的讲解员?还是让我爹的骨头摆在玻璃柜里当展品?”
他一把将书摔在地上。
纸页散开,有几张飘到了墙角。
门外传来猫叫。
就是昨天晚上他们敲门时听到的那种叫声。短促,沙哑,听着像笑。
王皓不理它。
他又坐回桌前,拿起烟斗。这次他点上了。
火苗窜起来,照亮了他的脸。右眉骨那道疤微微发红。
他刚吸了一口,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皮鞋踩在青砖上的声音,很轻,但节奏稳定。
门被推开一条缝。
朱美吉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手里没拿东西,脸上也没笑。
“我没想到你会烧掉残页。”她说,“那是你父亲最后一篇手稿。”
王皓没抬头:“你拿它当诱饵,我不稀罕。”
“我不是来骗你的。”她走进来,关上门,“我是来谈合作的。”
“合作?”王皓冷笑,“你姐夫马旭东在西山道口埋了两个眼线,都被杀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朱美吉一顿。
“不知道吧。”王皓吐出一口烟,“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书房里供着虎座凤鸟架鼓,以为那是战利品。其实那是丧钟。”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懂。”王皓站起来,逼近一步,“你以为你能靠关系把文物运出去?你以为租界领事馆真会保你?等东西上了船,人家把你名字一删,说是‘捐赠品’,你找谁说理去?”
朱美吉脸色变了。
“你爸死了,你老师被排挤,你朋友要被抓。”她突然说,“你还守着这些破铜烂铁干什么?”
王皓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