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一条白晃晃的路上。我很明白这是月光下的泥路。路的两侧,是黝黑的树林。树林给了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似乎很害怕,生怕树林里会有什么古怪突然冲出来。像是有歌声从身后传来,但我不敢扭头朝后看。树林里传来窃窃的低笑声。笑声让我汗毛直竖。我很紧张,但没有地方可以藏身,突然在我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坟墓。我似乎并不奇怪坟墓是怎么从地下冒出来的。坟墓的中间朝我的方向出现了一个黑洞。我看不见里面是不是有棺木。但是,我不敢再往前走了。只得远远地站在那儿看着它。黑洞内居然探出了一个头来,张大了嘴,原来是这个头在唱歌!唱罢歌,头又“窃”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原来歌声和笑声,都是这个头弄出来的!我蹲下身子,想从地上找一块砖或石头什么的,去砸这个头。地上没有任何的东西,头却似乎知道了我的目的“窃”地又笑了一声,飞快地缩回了坟墓中去!头缩回去了之后,我似乎才明白,原来这是鬼呢!我身上粘乎乎的,已被吓出了一身汗了。我扭头想跑,两脚却像是被粘在了地上,根本转不过身来……
女儿终于打印好了我的第一本手稿。妻子送来了打印稿。按我的要求,打印稿上留出了天地边,给了我充分的修改空间。其实,在我心中空落落的无所依恃的那段时间里,我一方面在找信息填补这一份空白,另一方面,也在细细地回忆书稿的每一个章节。在为书稿分段,断句的那几天我算是完成统稿。整部书稿在我的心目中,已经肌缕毕现。
我的那一段长时间的回味和品咂,已让我感觉到了许多细节需要补充。这样的长篇宏制,最关键的是要照顾到细节的真实。在叙述上最难以避免的是细节的粗糙。只有细节真实了,叙述的故事才能显得真实,才能让读者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叙述的角度应该是全方位的,而不是单一的。就像是人的思维是多维的,而不是一维的。就像环绕立体声的音响。能让人感觉到声音来源于多个方向。
书稿的打印是一件苦差事,也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女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出第一本打印稿,实在不易。她毕竟是在上班,看来,每天的休息时间都泡在打印文稿上了。女儿的打印看来很尽心,很少有错别字,这节省了我许多的修改时间。如果,修改还连着校对,这可真的非累死我不可。
我的前一段时间的回味和品咂,毕竟给我的修改奠定了基础。所以,修改起来也就十分地顺风顺水。但是,为了体现描写细节的真实,我不得不将自己再一次侪身于故事叙述的每一个场景中。我得像一个隐形的旁观者,细细地描摹下来,这是名副其实的第二次创作。这样的第二次创作其艰辛的程度,其实远远超过了第一次创作。我再一次地将自己抛入艰难之旅。
如果说,第一次的创作是一个凭空的想象,那么第二次的创作,便是在第一次想象记载的基础上,对已成了文体的记载进行充实和细化。这种充实和细化,只能依附于已成的文体,而不是去颠覆原来的文体。这给了我第二次作为充实和细化的想象带来了制约,我不能任由着矛盾的延伸和人的思维逻辑和行为逻辑的延伸,随心所欲地铺排情节,而只能在原有的情节上,作细化和调整。
这颇像将一匹想象中的行空的天马,戴上了笼头,马不再自由,我也不再自由。这样的修改,是费时费力的。但是,我必须在这样的想象空间里修改。不可逾越。如果一逾越了这个想象的空间。那就成了整部小说的框架结构的调整了。如此地大动干戈,不是在监狱中的我所能够胜任的。我怎么敢在这方面轻易地去作尝试?
好在我是在有了一个详细的写作提纲的前提下,才进行的创作。这样的创作,一般也不太会在故事的框架结构上出现混乱。所以,我不必再为此费太大的心机。再说,我也已没有了太多的空余时间。我不可能再要求进行休养。休养的机会,对于我来说,毕竟已经过去了!我怎么可能一而再呢?就算我能腆着脸皮提这样的要求,中队的警官也不见得会同意哦!
好在我的工作,很有利于我集中精力思考。我整天坐在那儿低着头,将拉链头,穿上拉链,这是一项熟能生巧的技巧活。初干时,三个指头捏着那个拉链头,怎么也不能将它穿上拉链去。但是,渐渐地,便有了手感。有了手感之后,拉链头就能随心所欲地被穿上拉链了。
在干活中,并不需要我去费脑筋去思考如何将活儿干好。我只需不断地用三根手指去攥起拉链头,将已稍微开启一个短头的拉链,往拉链头里轻轻一塞。拉链头便很听话地套在了拉链上了。毫不费力。
在没有进入修改阶段的时候,我只能让我的思维自由驰骋。我想起以前的种种。我想起在机关工作的那一幕幕。想起在机关工作时的那一份尔虞我诈;那一份勾心斗角。我想起在商场的那一桩桩,想起在商场奋斗中的那一份殚精竭虑;那一份铢锱必较。往事已成云烟,在监狱中的我的回忆中,这一切是多么地浅薄和可笑呀。
这一切都已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既清晰又虚幻。这便是滚滚红尘呵!我也算是从红尘中跌摸滚爬过来的人了;我想起在商场的那几年。那几年的我,才算是迈上了大彻大悟的台阶了!红尘三千,哪一个不是为利而来;三千红尘,又是哪一个不是为情所用哦!利为何物?情又为何物?到头来,这一切不是都遁入了虚幻了吗!
外来的师傅中,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是小城的一个箱包厂派来的。当她得知,我也是来自小城又曾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时,看我的眼神,便有了许多的迷离。这是一个并不漂亮的女人,虽然她的皮肤较白,但落在囚徒们的眼中,却是天使一般地美丽了。也难怪哦,白带三分俏嘛!一白遮百丑嘛!
在她身上引发的议论也就特别多。一会儿说她曾是小城的坐台小姐;一会儿又说她在路过男厕所的门口时,总会下意识地将目光朝厕所里蹲着的囚徒下身溜去。还常常会有意无意地在男厕所的门口走来走去。
男厕所的门常开着。从门口朝里望,确实一览无余。我曾留意过她的身影,她在男厕所门前经过的身影,确实比别的女师傅多得多。那一次,我在男厕所的门口与她相遇,她一见到我,脸上便腾起了一阵红晕。这让我很是疑惑。她朝我脸红干什么?
在上厕所的时候,我总会找特别靠里的蹲位,洞开的门户,让我多了许多的忌讳。在她面前,我不太可能春光外泄。在我这样的年龄和有我这样的经历的,不太会有意在女人面前坦露出自己。哪怕假装无意的也不会。难道她知道我已窥破了她内心的秘密?
这一份秘密,又不仅是我一个人窥破了,几乎所有的男人,看到她从厕所门口经过时目光朝厕所内溜进去时,都立即下意识地往那个地方去想,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她只是当局者迷,不知道她的下意识,带给男人的是哪一种印象。而我可是旁观者清呵!
监狱后来大概也感觉到了外协单位派来的女师傅会带给男子监狱的管理许多不确定的因素,虽然,一开始也算动足了脑筋,要求外协单位,尽可能地派一些形若嫫母的女师傅来。以为丑陋的女人总会让囚徒少一些非分之想。其实,这种派丑陋的女人的方法并不有用,丑陋的女人也是女人啊!正像俗语说的那样:“灯一关,美貌与丑陋的女人还不是一个样!”
何况,在囚徒的眼里,几年的牢狱生涯,老母猪也已赛过了貂蝉。管她漂不漂亮。在饥渴的囚徒面前,看到的只是女人,与漂亮和丑陋无关。再丑陋的女人,在囚徒眼中也已成了炙手可热的尤物!这就是现实哦!
监狱终于规定,外协单位来的师傅,只能是男性而不能是女性。我不知道,在女子监狱,这样的规定是不是正好相反?只能派女性而不能派男性。可以想象,在一大群性饥渴的男囚徒中间,对那怕是状如嫫母的女人也会是这样的一番情形。而且,男人的自慰总比女人的自慰形象了许多也逼真了许多,尚且不能阻挡这一份天然的异性相吸,那么在一大群性饥渴的女囚徒中间呢?必定也是对难得一见异性如饥似渴了!况且女人的性欲望天生比男人强烈而持久,怎么能压制得住这一份的春情萌动?
监狱的规定显然对这些女师傅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离开这么一个让人仰视的环境,对女人,尤其对并不是很漂亮的女人来说,毕竟虚荣心受到了重创哦!虽然,对男囚徒来说,至多,也只是过过眼瘾,增添一份思想上的绮丽而已。但毕竟能带给这些在外面很少能得到男人青睐的女人许多心灵上的满足呵!
临离开的前一天,那个小城派来的白肤女人有意捱近了我们干活的那个工作台边。跟警官聊天。距我干活的那个工作台不远,便是警务台。警务台那边传过来的话,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女的说:
“某警官,去那边玩哦!来时,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接你!”边说,边朝我抛了一个飞眼。
警官问:“明天就不进来了吗?不来这里之后,去哪儿工作呢?”
“应该回厂里了吧!”她说,“我在那个厂里已经工作几年了,上上下下都已经很熟了。呆熟不呆生!你们监狱也真是?哪来这么多的规定!这不是歧视我们妇女嘛!”
她的眼光又朝我瞟来,我听得出来,这些话,明显是说给我听的,是想告诉我,她明天之后不再来了吗?警官说:
“作这个规定,是对妇女的保护,怎么能说是歧视妇女呢!你看看这么多人,哪一个看你的目光不带有虎视眈眈的样子!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她笑了。说:“只是心里想吧!哪个人敢动手动脚呀!”
她斜过脸来,朝我剜了一眼。这一眼让我悚然心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认为我对她也有所绮想?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令我很是惶恐。我侧过了身子,干脆不再朝警务台那边瞟眼。
我知道她有意走到警务台前来跟警官聊天,是要鼓起很大的勇气的。为她所在的工厂加工产品的那个生产组,一直在整个中队的另一侧,属另一侧的那个警务台管。可以说,她跟这个警务台的警官,没有任何的在业务上的关联。这些聊天的话,很可能是说给我听的。只是碍于监狱的规定,她不便直接走到我的工作台跟前罢!
后来的那个举动,证实了我的判断。她见我侧过了身子后,便离开了警务台。那些将要离开的女师傅,都去了警官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玻璃拉窗开着,办公室的情形一目了然。我听见她们在里面有说有笑的。办公室离我们工作台只几步远。她们的说笑能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看见她呆呆地立在窗前,看着我。我知道,她可能有话要跟我说,却不敢走到我的跟前来。边上的一个女师傅推拉了她一下,说:
“你呆呆地看着他干什么呢?”
她说:“他是跟我一个地方的人!”
边上的人朝我看了一眼,说:“我知道这个人,听说他原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
她点点头:“是啊!”
边上的人又说:“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漂亮的!他都这个年纪了,还是看上去跟其他的人有这么明显的不同!可是,他现在怎么拄了根拐杖呢?”
“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他跌了一跤,跌伤了!”她说。
边上的女人凑近了她的耳朵,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她扭过身子作势要打边上的那个女人。我听不到边上的女人凑近她的耳朵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是,她瞬间红了脸的表情,让我感觉到,那句话肯定跟我有关。
这样的情形,自然也落在了我身侧的那一个正在穿拉链头的囚徒眼中。他说:
“女师傅在说你呢!”
我故作糊涂:“说我?说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信!”他肯定地说,“我可以跟你赌!她们不仅是在说你!而且,你的那个老乡在窗前已经盯着看你很长时间了!我可以肯定,她肯定喜欢上你了!”
我朝办公室那边瞟了一眼,窗前已经空无一人,但笑声仍在传来。我笑着说:
“她喜欢上我?你哪根筋搭牢了呀!我的年龄可以做她的父亲了!她可能是在看你吧?你这么英俊,又这么年轻!她应该喜欢你才对!”
这句话入在边上的那位耳中,他的脸上立即泛起了一份得意的神情,躬着的背脊,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许多!坐在对面盯着他的那一位中年囚徒不乐意了。他朝上推了一下下滑在鼻梁上的眼镜。扭过身去,朝身后不远处的警官办公室看了一眼,那里仍有一些笑闹声传来,但只闻声音,不见人。他说:
“这叫恋父情结!现在的女孩子都好这一口。看上他?”他朝我边上的那一位瞟了一眼,“谁会看上刑期越坐越长的人呢?还真以为自己长得很英俊了!腰板挺得再直,也只是那一副丑八怪样!”
他的话太伤人了。我边上的那一位,脸立即黑了下来。我一看,他们之间的争执已经一触即发。便赶紧圆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