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直梦(2 / 2)

女监房那边传来了一阵高亢的歌声,这是在唱《青藏高原》呢!这是一首曲调十分高亢的歌曲,谱这首曲调的时候,大概是为了表达高原的空旷和荒凉,使得调子极具穿透力。我以为到了高音区,那女声肯定吊不上去。但是,她居然不用假嗓吊上去了。虽然有些声嘶力竭,能吊上去,也真是殊为不易呢!也不知她在外面时是干什么的?莫非是舞厅或酒吧里的歌手?如果是歌手的话,她的歌声又似乎不太娴熟;而且,如果是歌手的话,她应该很清楚,自己能唱几度的歌曲。这种高八度的歌曲,她敢声嘶力竭地去尝试吗?

如果是歌手,她又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呢?是因为卖淫还是因为吸毒?舞厅或酒吧里的歌手,难免会让人产生色情和吸毒的联想。这种联想,我知道对于歌者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但却是自然而然的。我不知道,这一份的自然而然到底源于什么?

古代的所谓卖艺不卖身,在现代人的眼中,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卖身比卖艺着实赚钱呢!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明星们,不是说娱乐场中的潜规则就是这样的嘛!你想出名吗?那你就贡献你的肉体吧!你贡献了你的肉体,导演就能让你功成名就。你功成名就了,你的肉体就更值钱了!这是一种循环,是进入演艺圈的女人,想出名的话,必须遵行的潜规则。

在当今的中国,这种潜规则浸透了各行各业。所不同的,只是内容和形式的差异而已。在台上的光鲜后面,谁能知道有多少屈辱的眼泪哦!男人们因此津津乐道;女人们因此花枝招展,趋之若鹜!这还真是不太说得清楚哦!

那眼泪是屈辱还是欣喜呢?这又是谁能说得清楚的!只有当事人自己去辨别了!谁又会认真去辨别这些呢?是屈辱还是欣喜,要以是否能因此出名而论!名和利才是根本!名和利才是判别屈辱还是欣喜的标准!这才是整个社会对道德的评判!除此之外,其它的都是扯淡!

我的思路被歌声扯了去,让笼子里的人不耐烦了:“你到底感觉到什么了?”有人的口气已经恶狠狠了。

我朝他定定地看了一眼,他立即收回了他恶狠狠的目光。这又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壮实的身躯,一副蛮汉的样子。我问:

“你是因为什么事被抓的?”

“砍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砍死了!”他瓮声瓮气地说。

哦!怪不得呢!他一脸的凶相,出这样的事,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不过,被砍的人,应该没有被砍死。如果被砍死了的话,他肯定已是手铐脚镣上身了!这八号的铺位也必定会留给他了!怎么可能让我睡在这个铺位上!

可是,我为什么会睡在这个铺位呢?是警官关照的?是要给我一个心理暗示?让我崩溃?还是笼子里的人给我的恶作剧?恶作剧是肯定的!那么,在这个铺位倒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我不能问。我用一种唬人的口气说:

“睡在这个铺位上,我总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睁开眼睛看看,又什么东西也没有!”

“看来,人死了之后,他的灵魂还真的会回来的呢!”有人轻轻地嘀咕道。

我朝他看了一眼,这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一脸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已明白,这八号铺位前不久应该曾铐过一个死囚。我将话题扯开,问那个瘦瘦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因为什么事进来的?”

他说了他的名字。又说是因为偷窃被抓。哦!梁上君子哦!瘦小的身子,钻洞和爬高都确实比较合适的!

“睡到半夜时,我看到那个小纸盒从那儿掉了下来!”我又用一种惊慌的语气说。

我朝墙上那块突出的水泥板上指了指。那是一块被嵌砌在墙体中的长条水泥板,留在墙外的,仅仅只有窄窄的一长条。这一长条的是有的,而墙报之类的,在现实中却并不存在。这一长条的水泥板便显得突兀而不协调。那里应该是老鼠也爬不上去的,小纸盒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而且,是在半夜三更?小城东邻的那个看守所,笼子里的人晚上会安排着值班。所谓的值班,其实也就是靠墙坐在矮凳上打瞌睡。西邻的这个看守所,晚上却不安排人值班。所以,我说那个小纸盒在半夜从水泥条上掉下来,也没有人能拆穿我。

在东邻的那个看守所时,我曾经吓一个值班的本地籍小青年。那天,正是当地传统的鬼节。我对他说:

“你在值班时,今天是鬼节,如果听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你千万不要答应。如果你一答应,你的魂魄便被鬼勾去了!”

他问:“如果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能不能扭头去看呢?”

我说:“看也不能看!你如果一扭头,你便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喊你名字的鬼走!这也是鬼拘人魂魄的一种手段!你以为,阎王殿前的黑白无常真的拿着铁链来锁人呀!他们只是摄了人的魂魄而已!”

这几句话,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也合该那天晚上有事!警官从来不会站在笼子上面的走廊上半夜三更叫人的。那天的半夜,偏偏叫他了。但是,不管警官在上面如何叫他,他愣是低着头不回答。也不敢扭头去看。一直到将我们都叫醒了,欠起身来看了,他还是硬低着头,靠墙坐着呢!我问:

“喂!警官喊你呢!你怎么不回答!”

他这才忽地跳了起来:“到!”又转身面朝着警官,“我以为是……今天是鬼节呢!我哪里敢回答!”

我慌忙朝他使眼色也没有用。他转过了身子,根本看不到我在朝他使眼色,弄得我哭笑不得;也弄得警官莫名其妙。警官也显然忘了为什么使劲喊他了,见他回答了之后,便已转身离去。我说:

“你怎么回事啊?警官喊了你半天了,难道你连警官的声音也分辨不出来吗?”

“你不是说,鬼会模仿着人熟悉的声音说话的吗?”他说。

“不过,刚才的喊声,跟鬼的喊声也没有什么差别哦!”有人插嘴道。

“这些警官本来就是阎罗王殿前的小鬼!”有人显对刚才的被喊醒很恼火。

笼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条水泥条上。水泥条上确实还放着一个小纸盒。

“咦,小纸盒不是还在上面嘛!”有人说。

“是我捡起来重新放上去的!”我说。

“这个地方没有人能碰得到的,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呢?”有人在轻轻地说。

“我也觉得奇怪嘛!”我说,“而且,掉下来的时候,是慢慢地飘下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托着它一样!”我特意说得很玄乎。

“这个笼子真的有鬼了!”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肯定有鬼!”我加重了语气说。

“你知道你睡的八号铺位前不久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我扭头看着他,他接着说:“前不久,睡在八号铺上的那个人刚刚被拉出去枪毙了!来拉他的时候,他的脸都黑了!双脚已不会走路。是被戴着头盔和大口罩的两个武警架出去的!”

“身上还有一股恶臭!”有人插嘴道,“肯定被吓得屎尿都拉在裤裆里了!”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一直在问我,睡在八号铺位有什么感觉呢!原来,这件事留给了他们太大的阴影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被枪毙的人,走到了这一步,也许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是,他既然能犯下足以会被枪毙的重罪,何以真的事到临头了,又怂成这副样子呢?既然“生当做人杰”,为什么不能“死亦为鬼雄”了呢?看来,说到底,人性还是懦弱的!

没有几天,他们又将我带去了那间突审室。我知道,我又将面临着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了。果然,一切又都按照原来的套路走。南北的窗户已被打开,我被手脚铐紧在穿堂风下。朔风将我吹成了透心凉。日日夜夜之后,他们又开始威胁我。我说:

“你们也不要挖空心思去编了!上一次的笔录,你们不是都存在电脑中嘛!拷贝一下,复制一下,不是就成了。问来问去,不就是你们期望的那些事吗?”

到了这个西邻的看守所以后,突审时,我总看到他们在弄一台笔记本电脑。凭判断,他们的所谓审讯笔录是在打印了。虽然,上一次的突审之后,我没有看清是手写的还是电脑打印的。但我总得引诱他们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掉落在我的套中?在那天凌晨时,我要求上厕所,确实肚子里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寒的缘故。

走进那个小小的厕所,我看到朝外的窗户上,并没有装铁栅栏。从窗户上望出去,天空是一片凌晨特有的黑蓝色。没有了铁栅栏的阻挡,天空确实给了我一种迥然不同的感觉。我觉得我很想往这一片纯净的天空。如果,我的灵魂也能在这一片纯净的天空中遨游的话,应该是多么地让人惬意和赏心悦目呀!窗户外的纯净给了我太多的诱惑。我很想纵身朝窗户外跃去!如此,不是既可以投身于这一片的纯净,又可以摆脱眼前的困顿了?一了百了。

但是,才两层的楼高,我朝外一跃的话,我的灵魂能就此自由地逸去吗?我的妻子和女儿呢?我难道能因此而摆脱应该对她们承担的责任了吗?他们逼我承认的那些事呢?难道也能因为我的这么一跃而一了百了吗?我这是在逃避!是不负责任;是懦弱!

纯净的没有铁栅栏的阴影的天空,对我产生了诱惑,但是,内心的那一份责任却让我止步!我都已经熬过了这么多的时光了,眼前的坎,难道我真的跨不过去了吗?我的勇气哪里去了?我的坚韧不拔的毅力哪里去了?难道被这无休无止的折磨消耗尽了?我无论如何也得挺过这一关!我的妻子也在受折磨呢!我的女儿前景还未知呢!我能甘心地就此撒手不管吗!

我蹒跚着回到了突审室。刚才的那一份激烈的思想斗争,让我更加地茫然。我不知道,我的忍受是对还是错!但是,我不忍受又能怎么样呢?他们逼我写一份撤诉的要求。撤诉?撤什么诉?我有些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们说:

“你的律师已经向省高院提起了民事诉状。如果,你不撤诉的话,在刑事上,我们将加重对你的处罚!”

“撤诉?怎么撤?”我仍是一片茫然。

在我的记忆中,我似乎确实有委托我的律师来着!但是,怎么到现在才有反应呀!我还以为,民事案早就了结了呢。现在居然还在撤与不撤阶段!

“我怎么写?”我说,“我现在头脑里一片混沌,根本没有办法写东西!要么,你们说一句,我写一句?”

于是,又按照这样的套路,写下了撤诉状,签上了我的名。他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又扶着墙壁慢慢地走,慢慢地下楼,慢慢地沿着甬道,朝23号笼子走。但是,到了23号笼子门前时,警官却让我继续朝前走,我被关进了22号笼子。

我又面对了一群完全陌生的人。我只能重复着“昨天”的故事。洗漱之后倒头便睡。一切待我睡醒之后再说。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想什么也没有用!任何的记忆都已飞去了爪哇国。只有在我睡醒之后,我才能将那些记忆的片段慢慢地缀连起来。

睡醒了,已是一天一夜之后了。我开始打量着这一群完全陌生的人。有一个手脚上都长有六肢的年轻人,似乎很喜欢跟我唠嗑。他绘声绘色地跟我讲他的偷盗经历,似乎他的这一份经历很值得夸耀。

我很奇怪的是,在他说他的不光彩的经历时,他居然一丁点的羞色也没有。他总说:“你听我摆!听我摆!”

在躺着的笼板上;在忙着手中活的时候。这是重庆人的“摆龙门阵”呢!也许,这也是他消磨时间的一个手段吧!

有一个人因为贩毒被抓。在外面时,他自己也吸毒。而且,毒瘾有些大。毒品对他身体的伤害也已显现。他已无法正常行走,只能扶着墙壁慢慢直起他佝偻着的身子,颇像我被突审之后的形象。这让我好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