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被无视的煎熬,比任何指责都要来得猛烈。
他宁愿她们冲上来,打他,骂他。
骂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们的亲人。
骂他为什么自己活了下来。
可她们没有。
她们的悲伤,沉重到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憎恨任何人。
礼堂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几个负责清理现场的士兵,和周克。
还有僵在原地的赵瑞。
周克走了过来。
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下,都敲在赵瑞的心上。
“赵专员。”
周克没有用他惯常的称呼,那两个字里,带着一股公式化的疏离。
赵瑞艰难地转动脖子。
“李卫东的母亲,有严重的心脏病。他入伍,就是为了赚钱给她治病。”
周克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那两张已经被人取走的遗像位置。
那里现在空空如也。
“他每个月的津贴,除了留下五十块零用,其他的都寄回了家。”
赵瑞的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字符。
“张海峰的儿子,下个月六岁生日。他答应了孩子,这次任务结束,就休假带他去首都,去看升旗。”
周克的话很平淡,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却比任何刀子都锋利。
一刀,一刀,凌迟着赵瑞那所剩无几的尊严。
“他跟儿子拉过勾的。”
周克终于把视线落在了赵瑞身上。
那是一双布满血丝,却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赵专员,他们是英雄。”
“斩妖司,或者说,这个国家,未来需要无数个这样的英雄。”
周克停顿了一下。
“但我们更需要的,是能带领英雄们活下去的指挥官。”
“而不是让他们,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说完,周克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
指挥官……
活下去……
不明不白……
这几个词,在赵瑞的脑子里反复冲撞,搅成一团浆糊。
周克没有骂他。
一个脏字都没有。
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赵瑞一件事。
你不配。
你,赵瑞,不配当一个指挥官。
你甚至不配和他们一起去死。
礼堂的门被关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赵瑞一个人。
他看着那两个空荡荡的遗像位置,看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香烛青烟。
他忽然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里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
许久,他缓缓直起身。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夜,已经死在了那个下水道里。
和那两个士兵一起。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叫赵瑞的,精致的,利己的,懦弱的空壳。
一个必须被填满的空壳。
他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
身体陷进冰冷的椅背。
用什么来填满?
用顾凡的信任?用斩妖司的功勋?用一步步向上爬的权力?
不。
不够。
这些东西,都洗不掉他身上的血腥味和耻辱。
他的脑中,浮现出那个快到极致的黑影,那双洞穿了战友胸膛的利爪。
还有周克最后的那句话。
“能带领英雄们活下去的指挥官。”
赵瑞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慢慢地,抬起了头。
空洞的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恐惧还在。
但恐惧的深处,有什么更坚硬,更冰冷的东西,开始凝结。
他要回去。
回到那个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