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
简易礼堂里,没有哀乐,只有压抑的寂静。
白色的花圈摆在两侧,中间是两张年轻的,带着军人特有坚毅的黑白照片。
赵瑞站在队伍的末尾,穿着一身笔挺却不合身的常服。
衣服是周克让人送来的,他自己的作战服,已经被污水和冷汗浸透,散发着一股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腐臭。
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木偶。
一个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完成了立正,脱帽,默哀等一系列动作的木偶。
他的灵魂,好像还留在那个黑暗,潮湿,充满了血腥味的下水道里。
周克站在最前方,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念着悼词。
“……李卫东同志,二十一岁……入伍三年,训练标兵……”
“……张海峰同志,二十九岁……入伍十年,优秀班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烧红的铁钉,钉进赵瑞的耳朵里。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那两张照片。
可那两张脸,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年轻,带着些许稚气,吐槽下水道任务无聊的脸。
一个沉稳,带着可靠笑容,让他注意脚下别滑倒的脸。
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张纸,一个名字,一段功绩。
而他,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仪式在继续。
家属致谢。
赵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被迫抬起了头。
队伍分开一条通路。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被两名女兵搀扶着,走到了最前面。
她怀里紧紧抱着李卫东的遗像。
老人没有哭嚎,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仿佛想把儿子的模样,再看一遍,再刻深一点。
她的身体抖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抽气声。
赵瑞的呼吸停滞了。
这就是小李的母亲。
那个有心脏病,需要儿子用津贴买药维持生命的母亲。
现在,药还在,儿子没了。
另一边。
是张海峰的妻子。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素黑的衣服。
她也抱着丈夫的遗像,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女人没有哭。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男孩很安静,他仰着头,看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又看看母亲怀里那个陌生的,穿着军装的男人照片。
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大人们都那么悲伤。
他只是用力地回握着母亲的手,因为母亲的手,好凉。
赵瑞的胃部在剧烈地痉挛。
他多么希望,现在躺在那两个黑色袋子里的,是自己。
死在这里。
多好。
“为国捐躯”,多么光荣的四个字。
他也会有一张这样的照片,也会有这样一场告别仪式。
他的档案上会写着“烈士”,而不是“失踪人口”的母亲,和“英雄”的父亲。
赵家,一门三杰。
多体面。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审判席上,接受所有无声的拷问。
他想起了自己的功法,《刹那芳华经》。
名字真好听。
刹那,芳华。
结果呢?
在战友被怪物撕碎的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是逃。
用这套功法,逃得更快一点。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算计了一切,算计了人心,算计了功劳,算计了如何在斩妖司立足。
却唯独没有算到,死亡会如此轻易,如此丑陋地降临。
他更没有算到,活下来,比死,要痛苦一万倍。
队伍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是那些和死者朝夕相处的士兵们。
他们通红的眼睛里,有悲伤,有愤怒,还有一丝……茫然。
对未知的恐惧。
赵瑞发现,只有他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的身体里,只剩下冰冷的,黏稠的,名为“愧疚”的毒液。
仪式结束了。
人群缓缓散去。
那两名家属,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离开。
从始至终,没有人看赵瑞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