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构成了一个天然的法则缓冲点。
林玄在青岚峰下方勾勒完薄纱,又在周围数十里范围内一点一点埋下数十个阵眼。
这些阵眼的外形极其简单,不过是几道短短的符纹刻痕,散落在岩层缝隙之中。
可一旦有人在青岚峰上开宗立派,搭建山门大阵,这些符纹便会自然而然与大阵的底层纹路咬合,成为其中难以察觉的一部分。
将来若要改写山门大阵的运行方式,甚至借山门大阵之力牵引整片暮川洲的法则,这些阵眼会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缓冲层成,阵眼落。”
林玄收回手,暮川洲投影恢复如常。
在他面前的光幕上,看不到任何与先前明显不同的痕迹。
青岚峰仍旧是一座灵矿被挖空的小山,澜水宗仍旧是以灵茶见长的小宗,黑煞宗依旧镇压在暮川洲北部那片杀气沉重的黑山之上。
肉眼所见,似乎什么都没变。
可在更高维度里,整个暮川洲在这短短时间内被悄然镶进了九天十地整体布局的齿轮之中。
布置试验田,既要从地底法则开始,也不能忽略地表生灵。
法则能承载外来力量,生灵则决定这股力量进入之后,将会掀起多大风浪。
对于那些未来可能与仙宗接触的势力,林玄早已通过念尘做了初步筛选。
黑煞宗那般本性暴烈的,他不会去彻底改变,只是顺势放大其为数不多的清明,让其在某些选择上不至于完全走向极端。
澜水宗那样本就稳重的小宗,则通过给予几次适时机缘,让他们在暮川洲的话语权略微提升,足以在将来成为仙宗与本界修士之间的一个缓冲层。
这一日,暮川洲北部黑煞宗山门上空,黑云翻滚。
宗主黑阎站在主峰之巅,身披黑袍,双目微闭,身周魔气如潮。
他正在闭关,对此前一段时间隐约浮起的心境波动进行压制与梳理。
自从那一夜他突然停下灭杀南岭李家的念头后,心中便多了一丝说不清的隐忧。
他不是不懂算计的人。
反而恰恰相反,行事虽然狠辣,却绝非全凭一时血热。
许多年前为争一条灵脉,他曾亲自负责清理过几座凡人城池,那一战之后,在宗门密室中闭关时,曾被一位路过的高僧言语点破,几乎魔功反噬,险些走火入魔。
那次经历之后,他在心中埋下了一点极细微的警戒。
杀得太狠,总有一天要偿。
这些年他一直用魔功压住那点清明,只在极少数时候会让那股警戒浮上来提醒自己几句,避免无谓树敌过多。
不久前那次心境波动,却让这股被压制许久的清明重新扩大了一丝。
他开始偶尔在夜里回想早年那些用血肉祭器的场景,思索当时是否有必要杀到那种程度。
也正是因为那一丝迟疑,他才放过了南岭李家那口气。
今日闭关,他反复回顾那段心境变化,越想越觉得其中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非来自外物,而更像是自身本就存在的一部分被突然放大,让他不自觉顺势改变了决策。
“是好事,也是隐患。”
黑阎睁开眼,眼底魔光翻滚,似乎还混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忧虑。
若是有人在这一刻看到他识海中的光景,会发现那团原本饱满的魔念之火边缘,多了一圈极淡的灰白光影。
那光影不是外来之物,而是当年那位高僧留下的一丝法印,被林玄抓住机会稍稍牵动了一下,让其从深处浮现。
黑阎察觉不到那背后推手是谁,只能归结为自己修行多年,终究在某处境界有了新的顿悟。
哪怕这顿悟来得有些突兀。
他走出密室,负手立于黑煞宗主峰之巅。
下方数百里范围内,黑煞宗诸峰如森然獠牙一般林立,山间魔气翻滚,隐有鬼哭之声。
几名长老在主峰下的广场上带人演练魔功,喝声震天。
黑阎俯瞰片刻,忽然开口道:“传我令下去,今后宗门弟子外出历练,切莫轻易对凡人下死手。若遇到灵矿、灵田之争,先与同阶修士分高下,能以战止战则以战止战。”
他声音不大,却被魔气裹挟着,瞬间传遍整个山门。
下方正在演练的一众弟子先是微怔,随即有几人露出不解之色。
黑煞宗以狠辣着称,向来行事不拘小节,如今宗主突然下此命令,自然让不少人心中起了波澜。
几名长老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忍不住飞身上前,谨慎问道:“宗主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黑阎淡淡扫了他一眼。
“只是心中有感。”
他沉声道,“暮川洲近几年天地气象渐变,灵气升温不止,难保不会有更高界修士的视线落下。若还如以前那般肆无忌惮,真惹来了不该惹的东西,到时要赔的可不只是几条灵脉。”
长老们不敢再问,只能纷纷领命。
话虽如此,黑阎心中也知道,光凭这一道令,并不能让整个黑煞宗顿时转性。
可他只需把握一个度。
让黑煞宗保留足够的锋利与狠辣,却不至于成为暮川洲整体局势中最容易引火上身的那根导火索。
而在更高处,林玄看着黑煞宗山门上空魔气在命令传达后略略收敛,心中默默将暮川洲北部那一块区域标上了一个新的符号。
可控偏激。
这样的力量,既能在仙宗入驻后起到威慑作用,又不会成为首批必须剔除的对象。
他把视线从北部移开,落向中南。
澜水宗山门上空,茶香如雾。
此时宗门议事大厅内,苏澜正与几位长老、客卿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几盘灵茶与几卷阵图。
其中一卷阵图上画的,正是青岚峰一带的山势。
“青岚峰那边矿脉虽已半枯,可山势不错。”客卿阵师周猗指着阵图,道,“若能借此地余势布下几座辅阵,对宗门整体护山大阵大有裨益。”
韩霖摇头。
“那处地界虽好,可毕竟离黑煞宗不算太远,当年挖矿时招惹过不少麻烦,如今再动,怕会引起黑煞宗那边警惕。”
苏澜看着阵图,指尖缓缓摩挲。
他心中清楚,青岚峰一带若放在平日,确实不宜轻易染指。
可这些年暮川洲气象变化,加上今日又听闻有人在坊市里打听高界宗门下界之事,心底隐约生出一种直觉。
青岚峰那边,怕是不会一直寂寞下去。
若澜水宗能提前在那一带扎下一根钉子,将来无论仙宗是否落足于此,对于宗门而言,都算多了一分主动。
他抬头看向周猗。
“若只是在青岚峰附近布置一两座辅助阵基,不开采矿脉,可有办法让黑煞宗那边难以察觉。”
周猗一愣,随即露出苦笑。
“若是平时,我会说小事一桩。只是这几年暮川洲地底灵脉似乎被人动了几次,我看地势时总觉得有些别扭,生怕哪处稍有不慎便牵动大势。”
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
“不过若宗主坚持,我倒是可以换一种方式。从澜水宗这边悄悄布几道引灵阵脚,延伸阵势至青岚峰附近,先不动真脉,只在表层做些微调。如此几乎不会引起黑煞宗注意。”
苏澜点点头。
“只要能在那一带留下一条路,哪怕只是条细线,也比将来两手空空站在旁边看热闹强。”
他转头看向韩霖。
“大长老怎么看。”
韩霖沉吟许久,缓缓道:“暮川洲将来未必风平浪静。若真有高界宗门下界,我们这样的中小宗门,要么找地方靠,要么早做准备。青岚峰那边若能布下阵基,将来无论是与仙宗接触,还是借势自保,总归比如今更有底气。”
众人意见渐趋一致,很快敲定了初步方案。
一旁一直沉默的三长老忽然插言:“那若真有仙宗在青岚峰立宗,我们此举会不会显得像是提前拍马。”
韩霖笑骂了一句。
“你这脑子,真当高界宗门闲到会因为这种事对我们多看几眼。能站在那种位置的,要么目光在更远的地方,要么心思都放在如何从整个界面榨出更多好处,谁会在意一两个小宗门提前在山脚下种几棵树。”
苏澜也笑了笑。
“我们走自己的路。真到了那一步,能否靠拢,还得看对方脾性。”
笑声很快被茶香掩盖,散在风中。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间议事大厅上方的高空,有一缕细到近乎不存在的念尘悄然悬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林玄通过这缕念尘,看到澜水宗几人的讨论,不由在心中为这家小宗门添了一条注记。
有自知,有胆量,有分寸。
这种特性,正是他为仙宗预备试验田时,希望出现的一种本地中坚力量。
有他们在,将来仙宗下界时,至少不会陷入完全一边倒的局面。
时间在这些不为人知的布局和对话中一点点过去。
暮川洲的山河看似和平如常,灵气却在不断细微变化。
某日傍晚,暮川洲上空忽然掠过一阵极轻的界面波纹。
波纹之轻,连大多数元婴修士都未察觉,只有极少数合体与大乘在心中微微一动,却也只当是界运自身的小幅震荡。
唯有站在九天十地本源之地的林玄,看清了那一圈涟漪最初起源的方向。
那不是九天十地主动涌动的界运,而是从界壁之外,有力量沿着一条预先打磨好的路径轻轻叩门。
暮川洲上空,极远处穹幕之上,有一缕细光一闪而逝,随即隐入无形。
那是仙域那边用来预勘落足点的微型探针。
它顺着当初在巡天司星图上标记下来的路径,悄然滑入九天十地,在暮川洲上空停下,又很快退回。
一进一出,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外人看不见,暮川洲本地修士也丝毫不觉。
只有林玄在本源之地稍稍收紧了目光。
他知道,这是玄虚仙宗在做最后的确认。
试验田已经铺好,舞台已经搭好,如今连第一缕探查光也落过一遭。
接下来,再过一段时日,当那条界面波纹再次出现时,暮川洲上空就不会只是一缕细光,而会是一条真正的仙虹。
而青岚峰那座被挖空了半截的灵石山,将很可能在一夜之间,立起一座带着仙域道统烙印的山门。
他在本源光海前站了很久。
不是犹豫,而是在心中推演各种可能。
仙宗降临后会与哪股力量先接触,会以怎样态度审视九天十地界主,会选择怎样的弟子入门,会如何在暮川洲重划势力,都会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一点点浮出水面。
而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在这些可能真正发生之前,提前把每一个可以握在手里的变量,尽量提前拿稳。
本源光海再度平静下来。
暮川洲投影悄然缩小,重新并入九天十地整体图景之中,变成星河里一颗不起眼的光点。
可在看不见的地方,那道即将落下的仙虹的影子,已经悄悄浮现在界壁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