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十地。
自几百年前起，一些敏锐的修士便开始隐约察觉，天地间似乎多了点什么，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灵气浓度在以极缓慢而稳定的幅度提升。那种提升不像某些天地异变后暴涨的洪流，也不像灵脉枯竭前的诡异躁动，而更像春水解冻，水位日日微涨，却从未越过堤岸。
北寒境某座深山，一位闭关数百年的老元婴缓缓醒转，睁开浑浊眼眸，吸了两口山间灵气，眉头微微一动。
“这般浓郁了些。”
他顺势推演了几道功诀，运转周天，灵气流转比往日略为顺畅，暗中老树般的心脏也随之一松，隐隐有破关之机在蠢蠢欲动。
然而，当他尝试沿着那一丝松动冲击瓶颈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阻力悄然浮现，将他死死按回原处。
既非外邪干扰，也非自身心境不稳，更不像有人在背后暗算，反倒像是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更高的维度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多不少，刚好阻拦住这一线突破。
老元婴皱着眉，推演了许久，却只能摇头苦笑。
“兴许是时机未到。”
类似的疑惑，并非只在这偏僻的山中出现。
中州某座巨城的宗门议事大殿中，几名合体老怪看着近期各地汇总而来的修士突破统计，沉默了片刻。
“近百年来，元婴、化神之数，比前几个纪元略多了一些，但高阶突破的节奏倒是出奇平稳。”
“年轻一代天赋不错的倒有几位，却不像传说中那种惊才绝艳，一路杀到同阶无敌的妖孽。”
“一切都在一个很舒服的区间里。”
一名合体修士轻叩桌案，若有所思。
“界运在升，但看着还算安稳。”
他话音落下，众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悬在大殿上方的界运金轮。
那轮虚影缓缓旋转，光辉柔和连绵，如日升日落，看不出半点暴躁跳跃，只让人有一种凡事尽在掌握、前路可期的错觉。
他们看不到的是，远在界主殿上空，一条更深层次的虚影正在缓缓调整轨迹。
那是世界底层法则被人以界主之权轻轻拢起之后，重新抹平、拉直的曲线。
……
九天十地本源之地。
本源池表面如镜，倒映出无数洲陆山河的缩影，又被一层又一层细微的光纹覆盖。
林玄站在池畔，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伸出两指，在虚空中微微一划。
既不见恢宏法相，也无惊人异象，有的只是极致收敛后的细致与精准。
随着他这一划，代表九天十地灵气潮汐的那条底层曲线，在极长的时间尺度上被悄悄修正了一分角度。
原本略显跳跃的部分被抹平，极个别容易引起异象的波峰被轻轻压下，时间被拉长，幅度被削弱，只留下一个看上去顺滑自然的上扬趋势。
与此同时，遍布九天十地的念尘网络中，无数细微的光点亮起又熄灭。
本源池上空浮现出一道道投影，有的是某处修士洞府中修炼突破的瞬间，有的是某座宗门试图改造山门大阵的过程，还有的是某片荒域边缘，天生灵脉正在悄然孕变。
这些画面在林玄眼前一一闪过，被他分类、标记。
“此人心性过于锋利，若任其自由成长，将来必然引得天道与仙域同时侧目。”
一处画面中，一个年轻修士盘坐在岩浆翻涌的火脉之上，周身法力奔涌，丹田中金丹旋转时隐隐呈现出不该在此界出现的异象。
金丹上有一丝极淡的道纹浮现，与天地间某条规则似有共鸣之意。
林玄目光在这人身上停留片刻。
随后，本源池中一缕无形波纹散开，沿着空间脉络落入那片火脉。
年轻修士毫无察觉，只觉心神忽然隐隐一震，仿佛看到了某些他不该看到的画面，又像是在梦境里听见了若有若无的低语。
那是一段被刻意加重的心魔投影，与他过往的一些执念悄然勾连。
岩浆热浪翻涌，心魔之火被放大，在他识海中缓缓游走。
原本已经顺畅的冲关节奏在这一刻变得晦涩。那丝与道纹共鸣的灵光隐入更深处，金丹表面略略一黯。
短时间内，他仍然是天骄，但那种足以惊动诸天的锋芒，被压下去一个层级。
“标记为危级苗子，暂缓突破。”
林玄心中念头一转，本源池边一座光柱应声亮起，显示出一行无形字迹。
另一处画面中，一名资质不算多出众的女修在宗门大比之后被分去了偏远的药园，日夜与灵草打交道，一边勤勤恳恳炼丹，一边在枯燥日子里默默磨练心性。
她的灵根只是勉强称得上上品，悟性也算不上极致，却有着少见的耐心与细致。
原本她按凡常轨迹，应当在结丹后止步，若机缘不错，或许有望在漫长岁月里艰难挪到元婴边缘。
这一刻，本源池下方有一缕温润光流从世界本源中分出，通过无数灵脉节点，悄悄浸润了她所在的药园。
药草生长得略微更快了一些，药性更纯净了一丝，灵田中的灵气也均匀提升了一点。
女修在炼制一炉平平无奇的疗伤丹时，忽然灵机一动，微微调整了火候，丹炉中顿时多了两枚色泽圆润的上品丹药。
这点小小的偏差，未来积累起来，将悄然改变她的路线。
“标记为展示样本预备。”
林玄在无人可见的层面，将她的名字轻轻推到前方一点。
接下来，类似的画面一幕接一幕掠过。
有天赋明明不错，却过分好杀、好争的修士，在突破关键处被悄然加重因果拖累，剑光锋芒被淬得更迟缓一些。
有资质平平、心性却极稳重的修士，在某次外出历练时多遇到一道机缘，磨砺出一两门在仙域视角看起来顺眼的稳重神通。
林玄并不打算把所有人都改造成一个模样。
那样的世界会失去活力，也更容易引起高位者的怀疑。
他要做的，是在整体层面上重新分配风险与锋芒，让所有会刺穿曲线的尖刺，尽可能隐藏在不易被外人看到的角落，将那些适合作为样本的人，推到足够显眼又不太惹眼的位置上。
这是一场极为漫长而细致的雕刻。
若换成任何一名大乘修士，即便有心，也难有此能力，更无此耐心。
但林玄有。
长生道果让他不必计较寿元，界主身份赋予他底层权限，潜修系统与内宇宙推演则将他的思考扩展到仙域官僚思维的维度。
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清醒的认知，知道在成为真正的对手之前，九天十地必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先成为一块看上去乖巧听话的牧场。
……
除了对个人命运的微调之外，整个文明层面的曲线同样在悄然被校准。
中州某座被称为阵道圣地的山脉之中，一群阵师正围绕一座新近勾勒出来的山门大阵争论不休。
“此阵若能成，山门护持之力至少提升三成，可惜有几处关键节点不够完善，勉强使用，后患无穷。”
说话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阵道老祖，眉头紧皱，看着石壁上那幅布满符号与线条的阵图，略带惋惜。
“阵纹太精细了，我们这界的基础还差了一截。”另一名中年阵师苦笑，“许多地方只能照葫芦画瓢，稍微改动就会崩掉。”
他们并不知道，这幅阵图的雏形，出自仙域阵道体系，却已经被林玄拆解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