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十地本源之地一片幽寂。
无形的界域光幕层层叠叠，如同静止的浪潮，悬在无边虚空之上。海量法则纹路在其中缓慢游走，偶尔闪烁出一缕极淡的辉芒，照亮下方那尊盘膝而坐的身影。
林玄端坐在一片清澈如镜的本源池边，四周并无宫阙，也见不到任何装饰，只有最纯粹的天地本源之光在起伏流转。他身上的气息被压制得极死，既无大乘威压，也无界主之威，仿佛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修士。
然而在他的识海深处，念光却如潮水般奔涌。
无数极其细微的灰尘之光，从他眉心那点幽暗的光穴中缓缓飞出，穿透一层又一层界域壁障，沿着早已铺设好的隐秘通道，悄无声息地没入极遥远处的某一方高天。
这些灰尘，在九天十地被称为念尘子体，是他多年经营下的情报网络延伸，如今早已深入仙域大半个疆土，当作最普通的一粒灰、一缕烟，被人视而不见。
本源池水面微微一晃，一道由纯粹光影凝成的半透明人影从中浮现，向林玄微微一礼。
“主上，第三十七号档案库的念尘已经潜入，初步锁定与下界新政有关的玉简三千六百一十二枚，石碑抄录七百九十六块。”
光影声音平稳清晰，正是林玄以一缕心念造化出的智能傀儡，在负责整理来自仙域的情报流。
林玄轻轻点头，伸手虚按。
本源池上空立刻浮现出一片星河般的光幕，无数碎光化作条条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掌心汇成一枚拳头大小的光团。
“先筛选政策总纲，其次是各司各部内部评估，再往下是执行细则。”他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凡带有牧场、下界、分级、培育这几类字样的，优先度提升。”
“遵命。”
光影微微一顿，周身符文飞速流转，星河光幕骤然一颤，大量无关的光点自行黯淡，剩下的则仿佛被人拎出，从星河中缓缓浮起，重新排布。
视野之中，一枚枚玉简影像，一块块石碑拓印，依次亮起。
有的是巍峨天宫内的会议记录，有的是某处仙府密室中仙官私下拟定的执行意见，也有的是巡天司、牧天司下属各殿之间来往的普通文书。
字迹不同，措辞各异，却被同一条线隐隐串联。
林玄没有急着深入，而是抬手一点，将一部分光影推送到旁侧。那片光影迅速缩小，凝成数十枚细小符箓，没入本源池边一座不起眼的石台。
石台上立刻亮起一圈圈细密符文，组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这些碎片稳稳托起，开始自动进行第一轮比对、排重与排序。
“让它们自己先说话。”
林玄心中念头一转，其余念尘子体已经依照预先设定的标记，调转方向，去往仙域其他几处机要之地。
那是他在仙域化身尚在时，记下的几个关键位置，既有巡天司的核心档案楼，也有牧天司用于统计诸界资源的星辰塔，更有几座掌握评估权的天庭支阁。
仙域浩大，真正的机密从不可能只放在一处。
他要的不是某一个人、某一处衙门的说法，而是整个庞大体系在运转时露出的整体折射。
思绪一动，视线已被下一波光影填满。
……
仙域，一处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巨宫，在层层禁制掩映下安静矗立。
宫内深处，数百座高耸如山的玉架延伸向远方，其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种玉简与法卷，淡淡仙光在其间流淌，汇入穹顶一枚巨大的星图法阵。
这里，是牧天司下属的一个中枢档案库，专门用于统计、归纳诸界资源与潜力评估。
此时，一名身披青纹官袍的仙吏正提着玉盘，安静地在一列玉架间穿行。
他身形略显消瘦，面色有些蜡黄，眼角却带着天生的精明。名为顾成，乃是这座档案库中的小吏之一，负责整理近几轮下界普查的原始数据。
顾成将玉盘放在一处石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抹因疲惫而略显酸胀的眼角。
“新政一出，下界评估倒是比以前细得多，可这些指标，还真是折磨人。”
旁边另一名体态微胖的仙吏闻声抬头，呵呵一笑。
“折磨你，又不是折磨上边。你不辛苦一点，哪来的升格机会。听说这次把几处凡域划入重点培育序列的名单，很可能就从咱们这批数据里定。”
顾成哼了一声，伸手一点，桌上的玉盘立刻飞起，里面数百枚玉简自行散开，浮在半空。
他手指如飞，在虚空中连点数十下，一条条代表不同凡域的光线从玉简中抽出，汇入石桌上方的光幕。
“资源产出，凡俗人口，修行人口占比，灵矿品阶，灵药品阶，天地异象频率，界主配合度……”
他口中低声念着，动作却并未停顿，将一道道指标标记之后，很快便组成了一整套颇为细致的评估表。
“你看，下界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还以为只是例行普查。实际上从这一轮开始，凡域已经被分成三等六级。”
胖仙吏托着下巴凑过来看了一眼，打趣道:“你顾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这套分级体系可是你提过几次的雏形，没想到被上头采纳了。”
“上头采纳的是他们的。”顾成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自得，“我不过是在原有基础上做些补充。再说了，我那点心思，谁会放在眼里。”
说话间，他指尖停在一条细小的光线之上。
那条光线比旁边的粗了许多，其末端悬着一块略显模糊的界面投影，只能依稀看出山川轮廓与几处灵气浓郁的洲陆轮廓。
“这一个，九天十地。上次巡天司那边送来的调查报告还在，我合并之后，发现挺有意思。”
胖仙吏眼睛顿时一亮。
“就是那个，新晋界主配合度很高，又差点被乱战波及的凡域。”
顾成点了点头。
“资源产出有上升趋势，灵脉质量略有提升，尚未出现超规格的天地异象。天骄数量不多不少，顶尖战力尚在可控范围。更重要的是，界主个人性格标签里，被标注为稳重、谨慎、对仙域态度恭敬。”
他顿了顿，指尖在光幕上一弹。
九天十地的投影随之放大，旁边浮现出一串串细密的数字与评价词，组成完整的评估条目。
“这种界面，不算最顶尖，却很适合长期牧养。只要不出意外，列入重点培育序列的概率很高。”
胖仙吏啧啧了两声，笑道：“你倒是看得仔细。那你觉得，这种界面以后能养出什么样的界主来。”
顾成收敛笑意，认真思索片刻。
“若无外力干扰，十万年内，最多养出一两位能勉强被仙域看在眼里的真仙胚子。更多的，还是稳稳当当的炼虚、合体。对上面来说，这种界面好在两个字，听话。”
他将这两个字轻声念出，语气中带着一种对庞大体系的熟悉与麻木。
“太贫瘠的凡域，投入再多也难有回报。太暴躁、太难控制的界面，一旦有苗头，就得提前压下来，免得出了岔子，还要耗费更多人手去收拾。最理想的，是这种既有潜力，又懂规矩的。”
胖仙吏哈哈一笑，端起一旁早已凉透的灵茶，一饮而尽。
“行了，你接着折磨这些凡界命运去，我要去送一批整理完的档案上去。听说这次新政评估，要专门挑几个样本界面，在巡天司的大殿上当众讨论。说不定，到时候你的这些条条框框，就会从某位仙王口中说出来。”
顾成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只是重新埋首于海量数据之中。
他看不到的是，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灰光，正沿着玉架缝隙缓缓爬行，悄然黏附在那枚标注着九天十地字样的玉简之上。
那是林玄的一缕念尘。
随着顾成手指的勾勒，玉简内记录的那些评价，那些被无数人来回修改、增补过的评估条目，被念尘一点点记下，沿着遥远的空间节点，送回九天十地本源之地。
……
本源池上空，光幕中的星河愈发浓郁。
来自不同档案库、不同仙官、不同衙门的碎片，被一层层筛选之后，终于开始呈现出较为清晰的轮廓。
智能傀儡轻声道：“初步汇总完成。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仙域对凡域的分级管理，主要分为资源产出、潜力成长、世界本源活跃度与可控性四大类，之下细分若干小项。”
林玄抬眸，目光在光幕上扫过。
光幕中，一条条光线被不同颜色区分，彼此交织缠绕，最终汇聚成几张简洁明了的图谱。
第一张，是资源产出与成长曲线。
从灵石矿脉的稳定性，到灵药灵材的更新速度，从凡俗人口的底蕴，到修行人口的比例，每一项都被转化成一条缓缓延伸的曲线，在漫长时间轴上起伏变化。
第二张，是天骄与战力上限。
某一纪元内出现多少位金丹、元婴，上三境是否有人触及，有无天赋过于惊人的妖孽在曲线上形成仿佛刺破天幕的尖刺。
第三张，是世界本源活跃度。
九天十地这样的界面，自从他与之深度绑定之后，本源运转愈发平稳，活跃度在一个既不算低也不算夸张的区间缓慢上升。
第四张，则是软性评估。
界主性格，界内秩序是否稳定，有无大规模无法控制的动乱，有无出现对仙域制度抱有明显敌意的势力，凡此种种，都被转化成可以量化的指标。
“资源产出过低的，归类为劣等牧场，可有可无。即便崩碎，也不足为惜。”
智能傀儡按既定逻辑陈述。
“资源产出高，但成长曲线暴躁跳跃，天骄极端，界主性格偏激，对仙域制度有潜在敌意的，则被列为危险牧场。通常需要提前进行重创，削减其上限，再根据情况决定是继续圈养，还是一举清除。”
林玄目光略一停顿。
光幕上一条曲线陡然上冲，仿佛某个界面在极短时间内涌现出大量强者。其后则是一片断裂的空白，代表那方世界已在某一轮收割中被彻底抹去。
“真正安全的，是既优质又乖巧的牧场。”智能傀儡继续道，“资源产出稳定向上，天骄数量适中但不过分扎眼，世界本源活跃度处于可持续抽取而不致崩坏的区间，界主性格偏稳重，对仙域态度恭敬，界内秩序可控。这一类界面，在长线评估中的权重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