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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衢路记(1 / 2)

衢路记

我总觉衢路该是有记忆的。不是碑石上凿刻的铭文,也不是史书里记载的沿革,是更细碎、更贴骨的记忆,像嵌在路基里千年的马蹄铁,你俯身去摸,只触到一片糙,糙里裹着说不清的旧——那是没被沥青盖住的旧,没被车轮磨平的旧,是晨光刚漫过路面时,粘在鞋底的那缕旧。

去年大雪,我去了鲁南的古驿镇,不是为寻青砖灰瓦的古意,是为找一条藏着老蹄印的衢路。领路的是个七十来岁的老汉,姓赵,腰间总别着个铜烟袋,说话时带着鲁语的厚重气。他说:“你要找的那道‘官马道’,早被新公路绕开了,就剩镇西头一截子,连放羊的都不爱往那儿走,怕踩坏了地里的老石子。”我递他一壶刚温好的枣酒,锡壶烫得他指尖发红,他接过去抿了一口,说:“那路啊,连风都带着旧,冬天的风刮过路面,能卷着早年商队的驼铃响,听着就像在跟老日子打招呼。”

我们踩着田埂往镇西头走,路是被雪盖了薄薄一层的土路,脚下偶尔传来石子硌鞋的“咯吱”声,像老衢路在轻声叹气。越往西边走,雪下得越密,远处的树变成了模糊的黑影子,像蹲在路边的老人。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赵老汉突然停住脚,指着前面一片没被雪完全盖住的路面:“到了,这就是官马道的老底子,你看那石头上的坑,都是早年马蹄踩出来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段裸露的石板路,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小坑,像撒在路面上的星子。雪落在石板上,没一会儿就化了,留下点点水痕,像老衢路的泪。赵老汉蹲下来,用烟袋锅敲了敲一块石板:“你看这块,当年我爹赶马车,车轮子就在这儿卡过,现在还能看着道辙印呢。”我也蹲下来,摸了摸石板上的道辙,糙得磨手,指尖能感受到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皱纹。

风从衢路上吹过,带着雪的冷,远处的村庄传来几声狗吠,声音很轻,像怕惊到沉睡的衢路。赵老汉坐在一块石板上,掏出烟袋锅点燃,烟圈在雪地里慢慢散,像被衢路吸走的棉絮。“以前这路可热闹了,南来北往的商队都从这儿过,马蹄声、驼铃声、赶车人的吆喝声,能从早响到晚。”赵老汉的声音很沉,像从岁月里飘出来的,“我小时候,总蹲在路边看商队过,看他们的骆驼驮着丝绸、茶叶,看他们的马车上堆着瓷器,心里盼着自己也能跟着走一趟。”

我们在衢路上待了约莫一个钟头,雪越下越大,石板路慢慢被雪盖住,只露出零星的坑洼,像老衢路藏在雪里的眼睛。赵老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说:“该回去了,晚了雪封了路,就出不去了。”我也站起来,回头看了眼那段石板路,雪还在落,把路面盖得越来越厚,像在给老衢路盖被子。走的时候,我捡了一块从石板上脱落的小石子,揣在兜里,想着下次来,还能凭着它找到这段藏着记忆的衢路。

从鲁南古驿镇回来后,我总爱往有老路面的地方去。有次在豫东的县城,我找到一条藏在老城区里的衢路,路面是用青砖铺的,砖缝里长着青苔,有的砖已经裂了缝,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路两旁的房子大多是低矮的砖房,有的门楣上挂着褪色的招牌,写着“老茶馆”“剃头铺”,有的窗户上糊着旧报纸,风一吹就“哗啦”响。

我沿着青砖路慢慢走,脚下的青砖踩上去“咯吱”响,像在跟我诉说过往的故事。有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奶奶,看见我在看路面,就笑着说:“姑娘,你也喜欢这老路啊?这路可有年头了,我小时候就跟着我娘在这儿走,那时候路两旁都是小铺子,可热闹了。”我走过去,坐在老奶奶旁边的小马扎上,听她讲老衢路的故事。

老奶奶说,以前这路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有挑着担子卖菜的,有推着小车卖糖人的,有骑着自行车上班的,还有小孩在路边追着跑。后来县城修了新马路,这老衢路就冷清了,很多铺子都关了门,只剩下几家老铺子还在坚持。“你看那家老茶馆,我年轻时总跟我娘去那儿喝茶,里面的茶师傅煮茶可好喝了,现在还开着呢,就是老板换成了他儿子。”老奶奶指着路尽头的一间铺子说。

我顺着老奶奶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间挂着“老茶馆”木牌的铺子,门是敞开的,里面飘出淡淡的茶香。我谢过老奶奶,往茶馆走去,推开门,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坐着几个老人,正围着桌子喝茶聊天。茶馆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看见我进来,笑着说:“姑娘,第一次来?来碗我们这儿的老白茶吧,暖和。”我点了点头,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看着窗外的老衢路,听着老人们的聊天声,觉得心里暖暖的。

今年春分,我去了滇西的茶马古镇,不是为寻茶马古道的遗迹,是为找一条藏着马帮记忆的衢路。向导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姓马,头上戴着绣花头巾,说话带着滇语的轻柔气。她说:“你要找的那道‘茶马道’,在山里,路不好走,很多地方都被杂草盖住了,只有当地的老人还知道怎么走。”我跟着马姑娘往山里走,路是崎岖的山路,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点点光斑,像撒在路面上的碎金。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马姑娘指着前面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路说:“到了,这就是茶马道的一段,你看路面上的马蹄印,还很清楚呢。”我走过去,拨开杂草,只见路面上布满了深深的马蹄印,有的里面还积着雨水,像一面面小镜子。马姑娘说:“以前马帮就从这儿过,他们牵着马,驮着茶叶,走了一趟又一趟,把这路都踩出了深深的印子。”

我沿着茶马道慢慢走,脚下的泥土很松软,偶尔能踩到散落的马蹄铁碎片,锈迹斑斑的,像藏在土里的岁月。风从山间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声音很清脆,像在为这条古老的衢路伴奏。马姑娘说:“我爷爷以前就是马帮的,他常跟我说,走茶马道很辛苦,要翻很多山,过很多河,有时候还会遇到危险,可他们还是坚持走,因为这是他们的生计。”

我看着这条布满马蹄印的衢路,想象着当年马帮牵着马走过的场景,心里充满了敬佩。我们在茶马道上待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走的时候,我又捡了一块马蹄铁碎片,跟在鲁南捡到的小石子放在一起,想着这些都是衢路的记忆,是岁月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