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连空气都能拧出水来。青弦镇的青石板路被雨泡得发亮,沈砚秋抱着半块干硬的麦饼,缩着脖子躲进巷口的旧货棚子。棚子老板是个豁牙的老头,正蹲在地上用破布擦一架蒙尘的古筝,见沈砚秋进来,头也不抬:“书生,躲雨啊?这琴便宜卖你,五文钱,当柴烧都值。”
沈砚秋眯眼瞧那琴。琴身是老杉木的,漆皮裂得像老太太脸上的皱纹,雁行码掉了两个,最粗的那根低音弦还断了半截,松垮垮挂在琴柱上。可不知怎的,他指尖刚碰到琴面,就觉一股温温的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晒过太阳的棉被裹住了手。
“五文?”沈砚秋摸了摸怀里仅剩的三枚铜板,“老伯,我只有三文,还得留一文买柴火……”
“得得得,三文就三文!”老头挥挥手,“这破琴搁我这占地方,你拿回去劈了当柴烧,也省得我费劲搬。”
沈砚秋抱着古筝往租的阁楼走,雨丝斜斜打在琴身上,他总觉得怀里的东西在轻轻颤,像怕痒似的。阁楼在镇东头,漏雨漏得厉害,他把琴放在唯一不漏雨的窗下,找了块干净布子细细擦。擦到琴尾那道深裂痕时,布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他手一扯,竟从裂痕里掉出半片干枯的桂花花瓣——这季节哪来的桂花?
夜里,沈砚秋就着一盏油灯翻《论语》,翻着翻着,窗下忽然传来“叮咚”一声,脆生生的,像檐角的铜铃被风碰了。他抬头,只见那架老古筝的琴弦正自己颤着,断了的那根低音弦竟慢慢续上了,泛着淡淡的青光。
“谁?”沈砚秋抓起桌上的砚台,手心全是汗。
琴身的裂痕里钻出一缕青雾,雾慢慢聚成个穿青布裙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脸圆圆的,指尖还沾着点木屑。她揉着腰,皱着眉抱怨:“你这书生,擦琴能不能轻点儿?那道裂口算我腰眼,你擦得我直痒痒!”
沈砚秋的砚台“哐当”掉在地上,墨水溅了一地:“妖、妖怪!”
“什么妖怪,多难听!”小姑娘叉着腰,指了指自己,“我是这架古筝成的精,叫我筝娘。这琴陪了我三百年,琴在我在,琴坏我疼,你刚买我回来时,我腰都快裂成两半了,疼得我一路都在哼唧,你没听见?”
沈砚秋咽了口唾沫,盯着她指尖的木纹——那纹路竟和琴身上的一模一样。他颤声问:“你、你要吃我吗?我……我肉不好吃,还欠着房东两个月房租……”
“吃你?”筝娘噗嗤笑了,蹦到桌边拿起他剩下的半块麦饼,咬了一大口,“我是木精,吃木头就行。这麦饼挺香,你在哪买的?”她嚼着饼,碎屑掉在琴弦上,突然“哎哟”一声,捂着嘴跳起来,“忘了忘了,我现在化形,琴上沾东西我也疼!”
沈砚秋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捡琴弦上的饼屑,忽然觉得这妖精也没那么吓人,甚至有点……傻气。他捡起砚台,小声问:“那你……以后要住在我这儿?”
“不然呢?”筝娘拍了拍琴身,“我本体在这儿,我能去哪?再说了,你得帮我修琴,你看我这腰(指琴尾裂痕),还有我这腿(指断了的雁行码),都快散架了!”
沈砚秋摸了摸口袋,只剩两文钱。他叹了口气:“可我没钱修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