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单顾茅庐(2 / 2)

“那……”吴德海的声音依旧不高,带着一种流淌在岁月里的疲惫感,却也透着一股老骥伏枥的倔强和担当,“那就……豁出去我这把老骨头,试试吧。”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有些皱巴巴的烟卷,李成钢赶紧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吴德海深深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弥漫开来,模糊了他沧桑的脸。“我就按我当年带你的老路子教,教的都是我这些年用血汗甚至……换来的实在东西,都是书本上没有的‘土方子’。”他顿了顿,烟雾后的眼神变得格外深邃,“至于鹏子和鑫子……”他弹了弹烟灰,“路,终究得靠他们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来。我这当爹的,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多撬开一扇门缝罢了。”

师母挎着菜篮子回来时,屋里正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师徒俩低声交谈的余音。她手脚麻利地把几样时令小菜搁在厨房水槽边,一眼瞥见桌上的卤肉和豆干,笑道:“成钢就是会买,这猪头肉切的薄厚正好,筋头巴脑的,下酒最香!”说完便系上那条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蓝布围裙,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起来。

锅铲叮当,油锅滋啦爆响,不多时,几个家常小菜就热腾腾地端上了桌:一盘翠绿油亮的清炒小油菜,一碟黄澄澄的香煎豆腐,还有一碗泛着油花的西红柿鸡蛋汤。加上李成钢带来的卤味拼盘——猪头肉、猪耳朵、卤豆干、还有一小截卤得酱红油亮的粉肠——这顿饭就显得格外丰盛了。

小小的四方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师母把筷子递到师徒俩手里:“快趁热吃!成钢,跟你师傅好好喝两杯,他可是念叨你好几回了。”

吴德海拿出三个小酒盅,给李成钢和自己满上,也给老伴倒了一点点:“你也意思意思,陪成钢喝一口。”师母笑着摆手说自己喝不了,还是端起了那盅底儿酒:“行,就陪着抿一口。”二锅头辛辣醇厚的气息瞬间在小小的饭桌上弥漫开来,混合着饭菜的热气和卤味的酱香。

几口热菜下肚,酒也润了喉咙,气氛愈发活络。师母夹了块嫩豆腐放到李成钢碗里,关切地问:“成钢,简宁挺好的?还有你们家那俩孩子呢?可是有好一阵没见着了。”

李成刚咽下嘴里的猪耳,端起酒盅敬了师母一下:“都挺好!简宁在分局后勤呆着呢,还是老样子。老大思瑾……”他说到这儿,脸上带着点复杂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骄傲,“前阵子刚走,当兵去了。”

“哎哟!”师母眼睛一亮,“思瑾当兵啦?在哪儿呢?”

“离家不远,就在石城那边。”李成钢答道。

“石城好啊!离家近!”师母由衷地赞叹,“哎呀,这孩子可真出息!女孩子当兵多不容易啊,能选上可是费了不少心!”她语气里满是羡慕和赞赏。

李成钢叹了口气,端起酒又跟师傅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他才带着点感慨道:“师母,您说对了,是不容易。这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可怜天下父母心呐!眼瞅着这孩子中学毕业了,要是啥也不安排,下一步就该响应号召,‘广阔天地炼红心’,上山下乡插队去了。”他放下酒盅,用筷子点了点桌面,“您想想,一个姑娘家,真要分配去了边疆大西北那地方插队,人生地不熟,条件又艰苦,我们当爹妈的,哪能放心得下?”

坐在对面的吴德海一直默默地听着,这时也放下筷子,深有感触地端起酒盅,对着李成钢郑重地举了举:“成钢这话在理!”他声音不高,却透着过来人的沉甸甸,“一个女孩子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插队,风里雨里摸爬滚打?太不容易,也不妥当。当兵好!”老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那是他骨子里对“出路”二字的深刻理解,“当兵也是一条堂堂正正的好出路!思瑾这一步,走对了!”说完,师徒俩心照不宣,仰头又走了一个。酒盅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顿酒,师徒俩喝得格外尽兴。聊往事,聊局里,聊孩子,聊那些压在心底的担忧和盘算。两瓶二锅头不知不觉见了底。吴德海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话匣子也敞开了些。李成钢平时应酬多,酒量本不算差,但今天陪的是恩师,心事也借着酒意涌上来,推杯换盏间便喝得过了量。

离开师傅家时,天已黑透。晚风带着凉意一吹,李成钢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脚下发飘。强撑着走了一段,终于在胡同口的电线杆旁忍不住弯下腰,“哇”地吐了个昏天黑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喘了几口粗气,踉踉跄跄继续往家走。没走出百米,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冰冷的砖墙再次吐了个干净。冷风一激,酒劲混合着疲惫涌上来,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回了家。

刚推开家门,妻子简宁就闻到了浓重的酒气和一丝秽物的酸味。她披着件外套从里屋出来,看着丈夫脸色惨白、脚步虚浮的样子,眉头立刻蹙紧了:“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喝了多少?跟谁喝成这样?”她赶紧上前搀住李成钢往床边带。

李成钢瘫坐在床边上,感觉天花板都在转。他闭着眼,含混不清地嘟囔:“没…没跟谁…就…就师傅…老吴…”

“老吴师傅?”简宁一边麻利地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一边忍不住埋怨,“你去看老吴师傅就好好看,干嘛喝成这样?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啊!”她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担忧,“你的工作才刚暂时恢复几天?连个具体职务都没给你落实呢!你就这么……这么‘积极’地去跑腿办事?还把自己灌成这样?你是不是傻呀!”

她端着水回来,看着丈夫难受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把水杯塞到他手里:“喝点热水漱漱口!哎,我真是……懒得说你了!”

李成钢勉强睁开眼,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温水润过灼烧的喉咙,稍微舒服了点。他靠在床头,望着妻子担忧又气恼的脸,扯出一个有些疲惫却带着执拗的笑容,声音沙哑但清晰地说:

“工作嘛……不努力……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