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烟火人情(2 / 2)

简宁脸上带着孕期的柔和倦意,闻言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成钢,你说这个干嘛……都是分内的工作,正好能帮上忙而已。”她转向许大茂,“大茂,你别听他说的那么夸张,能帮上忙就好。”

许大茂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灿烂,甚至带上了几分夸张的“恍然大悟”和“受宠若惊”,他立刻朝简宁的方向又探了探身,语气更加恭敬热络:“哎哟!嫂子!您瞧我这……我这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闹半天是您这尊真神在后面发力啊!失敬失敬!该打该打!”他连忙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双手举杯,“嫂子!这杯我必须单独敬您!感谢您在分局周旋!您这面子,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干了,您随意,您随意!”他仰头又是一杯下肚,脸上因酒意而泛起红光。

简宁无奈地笑了笑,端起旁边的温水杯抿了一口:“好了大茂,快坐下吃菜吧,别光顾着喝了。”

许大茂连声应着,殷勤地给李成钢和简宁夹菜:“对对对,吃菜吃菜!尝尝这火腿,王婶焖的火候真绝了!”他几杯酒下肚,话越发多了起来,又开始说起他厂里的趣事。

李建国一直默默吃着饭,偶尔给小女儿李雪姣夹点菜,听到许大茂说起那些“趣事”。

许大茂正说得兴起,还要给李成钢添酒。李成钢用手虚掩了下杯口:“行了,大茂,下午还有点事,差不多了。”

“别呀成钢哥!这瓶底儿……”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七七八八。王秀兰忙着收拾碗筷,简宁坐久了腰酸,在李成钢的搀扶下起身到里屋小床上靠着歇息。李建国背着手踱步到院里,就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洗他那宝贝钟表零件去了。屋里只剩下李成钢和许大茂,还有桌上一片狼藉的空盘子和那把快见底的酒壶。

许大茂脸上泛着红光,刚才那股子热络劲儿还没完全下去。他摸出兜里的“大前门”,递给李成钢一支,自己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有些昏暗的光线下袅袅散开。他拿筷子尖儿拨弄着盘子里最后几粒花生米,语气里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得意和憧憬:

“成钢哥,跟你说个准信儿。”他压低了点声音,凑近了些,“娄家那边……娄小娥她爸,松口了!答应年底就把小娥嫁过来!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他咧着嘴笑,露出一口不算齐整的牙,眼神亮晶晶的,显然对这桩亲事极为满意。

李成钢接过烟,没急着点,夹在指间捻了捻。他听着许大茂的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沉静。他端起自己还剩了点酒底的杯子,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他没有立刻接话,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蝉鸣和远处胡同里小孩的嬉闹声。

许大茂等了片刻,没等到预想中的恭喜或者打趣,有些奇怪地看向李成钢:“成钢哥?”他脸上的得意劲儿稍稍收敛了点。

李成钢这才抬眼,目光落在许大茂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两下,似乎在斟酌字句。

“大茂……”李成钢开口,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带着一种兄弟间才有的郑重,“娄小娥同志……她家的情况,你我都清楚。她父亲,那是正儿八经的资本家出身。”他特意用了“同志”这个正式的称呼,点明了问题的核心所在——成分。

许大茂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捏着烟的手指紧了紧。这个话题的沉重感一下子就压了下来。

李成钢看着他,语气变得更加诚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忧虑:“咱们是好兄弟,有些话,别人未必会说,但我得跟你念叨念叨。我知道你喜欢小娥,娄家底子厚,人也大方,这都没错。但是大茂,”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目光直视许大茂的眼睛,“你想想往后,想想这世道。成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就是一道坎儿,指不定哪天就成了绊脚石。”

许大茂喉结动了动,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没发出声。他当然知道成分意味着什么,只是之前被喜悦冲淡了那份忧虑。此刻被李成钢直接点破,心头的兴奋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的意思是,”李成钢继续道,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如果……如果你是真认定了要和娄小娥同志在一起,结成革命伴侣,过上踏实日子。那我给你提个醒,找个机会,跟她家老爷子也好,跟小娥本人也好,好好商量商量。”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具体的建议:

“趁着现在还没结婚,让她从家里出来,找个正经工作。别管是什么单位,哪怕是个街道的小厂子,或者商店的售货员,哪怕是糊纸盒、纳鞋底儿都成!活儿轻松点没关系,工资多少更不重要!关键是要‘从事劳动’!要把自己从‘资本家小姐’的身份里剥离出来,变成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身份。”

李成钢的眼神异常认真,他强调着那个至关重要的转变:“等她有了工作,成了工人,哪怕是最基层的工人身份,到时候你们俩在一起,组织上问起来,她的身份履历上清清楚楚写着‘工人’,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跟你娶一个资本家小姐,完全是两码事!对你,对她,对你们以后的小家,都是一个保障!”

说到这儿,李成钢停下来,端起酒杯把最后一点酒喝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看着许大茂有些发愣的表情,语气缓和了些,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纯粹的兄弟情谊:

“大茂,哥这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了。掏心窝子的话,听着可能不顺耳,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我干这工作,天天在街道上跑,看得多,听得多。我是真拿你当亲兄弟,才跟你说这些犯忌讳的话。至于听不听,怎么办,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兄弟我……就只能说到这儿了。”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烟灰缸里,两支烟的烟头还在微弱地冒着青烟。

许大茂整个人都呆住了,刚才的兴奋和憧憬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后怕,然后是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感激。李成钢这番话,句句都戳在要害上,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更没有因为娄家的财富而虚与委蛇。这完全是站在他许大茂的立场,替他谋划未来可能出现的最大的隐患!这年头,能跟你说这些话的,不是至亲,就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他猛地抬起头,眼圈都有些红了,嘴唇哆嗦着:

“哥!成钢哥!”许大茂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一把抓住李成钢放在桌上的手,用力晃了晃,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我……我懂了!我全明白了!我许大茂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这……你这真是……肺腑之言!为我好的话!掏心窝子的话啊!”

他重重地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记下了!哥你放心,这话,我烂肚子里!我知道轻重!这事儿……我一定听你的!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跟小娥,跟她家老爷子开这个口!”他松开手,拿起酒壶晃了晃,发现空了,有些讪讪地放下,但那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成钢哥,啥也不说了,这份情,兄弟记一辈子!”

李成钢看着许大茂的反应,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知道许大茂有时滑头,但此刻的感激是做不了假的。他拍了拍许大茂的肩膀:“你知道就好。这事急不得,但也不能拖。找个合适的时机。行了,酒没了,天也不早了,收拾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