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应声。李成钢和老吴在桌边坐下,就着昏黄的灯光,拿出钢笔和报告纸,开始逐字逐句地回忆、记录今晚惊心动魄的抓捕过程。
写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钢笔尖在粗糙的报告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李成钢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窗外,天色已是灰蒙蒙的鱼肚白,老王已经在隔壁屋的空铺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老吴掐灭了不知是第几支烟的烟蒂,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将李成钢写完的报告和自己那份叠在一起,放在陈队长那张堆满了文件的旧办公桌一角显眼的位置。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走吧,该交班了。一会儿所长该来了。”老吴的声音沙哑低沉。
师徒二人推开值班室的门,一股比室内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个激灵。前院的积雪被清扫出了一条窄路,但天空依旧阴沉,细碎的雪沫还在飘洒。来上班民警小黄已经穿戴整齐,搓着手在院子里活动,准备接替老张的值班。看见老吴和李成钢出来,小刘连忙打招呼:“吴师傅!成钢!辛苦了辛苦了!
老吴只是点点头,李成钢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都冻僵了似的。
就在这时,张所长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大衣走了进来。他显然也知道了昨晚的行动,脸上带着一丝欣慰,但更多的还是对下属的关切。他看到老吴和李成钢,快步走了过来。
“老吴!成钢!”张所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走到近前,目光在两人布满倦容、眼窝深陷的脸上仔细扫过,最后落在老吴肩头未干的雪渍和李成钢棉衣袖口搏斗留下的污痕上。
“报告所长,案子报告已经写好,放在陈队桌上了。”老吴挺直了些腰板汇报道。
“好,好,我都知道了。陈队跟我详细说了昨晚的情况。”张所长用力拍了拍老吴厚实的肩膀,又转头看向李成钢,眼神里满是赞许和后怕,“成钢,好样的!关键时刻顶得上!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甚至带着点长辈式的命令口吻,“现在,你和你师傅的任务,就是回去,立刻!马上!给我好好休息!睡他个囫囵觉!”
他看了一眼开始忙碌起来的院子,压低了些声音,但依旧清晰有力:“剩下的审讯、取证、报材料,包括后面可能还要深挖同伙、追赃,这些活儿统统交给陈队他们跟进。你们俩,特别是老吴,熬了几宿又冻了大半夜,铁人也扛不住。今天,就在家歇着,养足精神,这是命令!所里不缺你们俩这一天的岗,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垮了还怎么工作!
老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他知道案子刚抓到人,后续千头万绪,正是用人的时候。
张所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老吴,甭跟我争。陈队那边人手够,你放心。回去,喝口热乎的,烫烫脚,踏踏实实睡一觉。”
领导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而且确实是出于关心,老吴也就不再坚持。他点了点头:“是,所长。那……我们先回去了。”
“快走吧!路上滑,骑车慢点。”张所长叮嘱了一句,看着师徒俩走向车棚佝偻疲惫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李成钢推着他那辆自行车,跟着师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派出所大门。街道上的积雪被早起的清洁工和行人踩踏过,更加湿滑难行。冰冷的车把像是两块冰坨,隔着棉手套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一夜未眠加上高度紧张后的巨大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让他感觉自己踩在棉花上,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师徒俩在胡同口分了手。李成钢跨上自行车,平日里轻快的脚踏此刻却像灌了铅。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蹬着车子,在积雪未消、坑洼不平的胡同里小心地穿行。路过熟悉的早点摊儿,油饼和豆浆的香气飘来,却勾不起他一丝食欲,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终于回到了那熟悉的四合院。李成钢几乎是踉跄着把车推进自家的房门口,也顾不上锁车,只是胡乱地把车靠在墙角。他甚至没力气仔细脱下冻硬的棉警服,只是胡乱解开扣子,扯下帽子围巾丢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穿着厚绒裤和棉毛衫,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冰冷的被窝接触到滚烫而疲惫的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但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和沉重感就彻底淹没了他。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仿佛要把过去透支的精力连本带利地补回来。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接管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但持续的推搡和呼唤,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的沉睡。
“成钢?成钢?醒醒……”
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担忧和试探。
李成钢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个熟悉身影——是简宁。她显然是刚下班回来,脸颊被外面的寒气冻得微红,围巾上还沾染着细小的雪粒。
看到他终于有了反应,简宁松了口气,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睡得跟小猪似的!叫你好几声了。快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李成钢他眨了眨眼,终于聚焦看清了简宁关切的脸庞。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被彻底掏空后又缓慢复苏的酸软和迟钝感。他喉咙干得发紧,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沙哑模糊的音节: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