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
明虚城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将清晨的刺骨寒意驱散。
苏承锦站在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岭谷关”三个字上,久久未动。
一夜未眠,他眼中却无丝毫疲态,反而沉淀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光。
“请君入瓮。”
他低声开口,指尖轻轻敲击着舆图,发出沉闷的声响。
“百里元治倒是看得起我,摆了这么大一个阵仗。”
一旁,诸葛凡披着厚实的狐裘,倚在软榻上,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不少。
温清和的医术确实高明,一夜的休养与汤药,让他精神好了许多。
“嗯。”
他应了一声,撑着身子站起,走到苏承锦身边。
“陈十六传回来的消息,只证实了我们的猜测——岭谷关是个陷阱。”
“但这瓮里到底藏着什么刀山火海,还得看他后续能查到什么。”
诸葛凡的目光同样凝重,他看向舆图上岭谷关后方那大片的空白区域,眉头紧锁。
“百里元治此人,行事缜密,滴水不漏。”
“他敢设下如此明显的陷阱,就必然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将我们一口吞下。”
“那支赤勒骑,还有他藏在关内的后手,就像悬在我们头顶的两把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苏承锦点了点头,对此深以为然。
他转身看向诸葛凡,脸上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所以,这一战的关键,就不在你我,而在十六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
“我相信他,能把百里元治的底裤都给扒出来。”
诸葛凡闻言,也失声一笑,心中的凝重消散了些许。
是啊。
殿下看人的眼光,从未错过。
“希望十六,能带回好消息吧。”
……
与此同时。
凛冽的寒风,正刮过岭谷关斑驳的城头。
陈十六靠在墙垛上,抓着一块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腿骨,大口啃食着上面最后一点肉丝。
大鬼国的伙食粗犷,但油水确实足。
他眯着眼,看着关外苍茫的雪原,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与周围那些同样无精打采的大鬼士卒,毫无二致。
这已经是他们潜伏在岭谷关的第二天。
“都尉。”
一名同样穿着大鬼皮甲的安北士卒,端着一个破陶碗,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有新消息。”
陈十六啃食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士卒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声音更低了。
“我们的人探听到,那支赤勒骑,在退回关内休整了不到半天后,就又连夜离开了。”
“据说是收到了国师百里元治的亲笔手令,去向不明。”
“咔嚓。”
陈十六一口咬碎了手中的羊腿骨,将骨髓吸得干干净净。
他随手将啃光的骨头扔下城头,骨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厚厚的积雪上,不见踪影。
赤勒骑走了?
陈十六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群鬼蛮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放着这么一座重要的关隘,不仅不增兵,反而把最精锐的王牌给调走了?
“周围有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他低声问道。
那士卒摇了摇头。
“兄弟们已经将关内摸了个遍,什么都没发现。”
陈十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道,真的撤了?
这不合常理。
百里元治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不可能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们继续探听消息,尤其是军官之间的谈话,一个字都不要放过。”
陈十六吩咐道。
“我去四下再转转。”
“是。”
那名士卒点了点头,端着碗,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陈十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满是羊肉味的饱嗝,晃晃悠悠地走下城墙。
他没有目的,就像一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百户,在关内闲逛。
路过的游骑军士卒看到他,都懒洋洋地行个礼,眼神麻木,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他一路晃到了关隘的西侧。
这里,是存放粮草和军备的重地。
与关内其他地方的松懈懒散截然不同,这里的气氛,陡然一紧。
数十座巨大的营帐和仓库,被一圈高高的栅栏围起,门口和四周的箭塔上,站满了紧握弓弦的守卫。
他们的眼神警惕,身姿笔挺,与外面那些游魂般的同袍,判若两人。
陈十六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脸上挂着几分百户该有的倨傲。
“站住!”
两名守卫交叉长戟,将他拦下,眼神像冻住的冰。
陈十六眉头一横,官威十足。
“怎么?瞎了你们的狗眼!”
“本百户过来巡查一下粮草军备,也要拦?”
其中一名守卫面无表情,声音冷硬。
“百户大人,守将乌尔叙大人有令,此地为军事重地,任何人不得擅入。”
“除非有乌尔叙大人的手令,或者由他亲自陪同,否则,我们不能放您过去。”
态度强硬,不留丝毫余地。
陈十六心中一动,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鬼。
他没有强闯,只是站在原地,装作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他皱了皱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除了草料的霉味和粮食的谷物香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刺鼻的味道。
那味道很特殊,带着一种油脂的腻味和某种矿物的辛辣。
火油!
陈十六的心脏,猛地一跳!
虽然味道被掩盖得很好,但他敢肯定,那绝对是火油的味道!
在这座看似被放弃的空城里,在一个戒备森严的粮仓重地,藏着大量的火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陈十六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