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凝固的墨。
风从岭谷关西侧的山坳刮过,声音凄厉,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一片嶙峋的乱石坡后,一百道黑影在其中穿梭,寻找着什么。
他们都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大鬼国皮甲,冰冷,僵硬。
陈十六站在一个小坡上,举着一具小巧的观虚镜。
镜筒里,远方的关隘黑沉沉地趴伏着,毫无动静。
“都尉。”
一名士卒如狸猫般贴地而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周围十里,干净得很。”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陈十六放下观虚镜,呼出一口白气,在酷寒中瞬间凝成白霜。
没有暗哨。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他从怀中掏出那张简陋的舆图,借着微弱的星光,反复比对。
“王爷说,入口就在这附近。”
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一点紧张。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像战鼓。
这趟任务,能定国运。
“分出二十个兄弟,散出去,当我们的哨子。”
陈十六收起舆图。
“其余人,两人一组,把这片地给老子一寸一寸地舔干净!”
“动静小点!”
“是!”
八十道黑影散开。
如一滴墨,无声地融进更深的黑暗里。
时间,在酷寒中凝固。
半个时辰,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山风越来越烈,刮在脸上,是刀子在割肉。
陈十六的心,也随着时间一点点往下沉。
温先生记错了?
还是入口早就被塌方的山石彻底堵死?
就在他心中焦躁如火烧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被压到极致的呼喊。
那声音很轻,像夜枭在叫。
“都尉!”
“找到了!”
陈十六浑身一震,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几个起落便窜了过去。
两名士卒正趴在一片纠结缠绕的藤蔓前,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狂喜。
藤蔓之下,一块巨大的青石,突兀地裸露着。
“就是这儿!”
陈十六眼中爆出精光,猛地一挥手。
“动手!”
十几条壮汉立刻围上,不用工具,只用肩膀,用后背,用最原始的蛮力,死死抵住那块重逾千斤的巨石。
“嗨——!”
陈十六低喝一声,双臂肌肉坟起,与众人一同发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巨石被一寸寸地挪开。
一个漆黑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股混合着泥土与腐朽气息的冷风,从洞内扑面灌出。
陈十六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找到了!
他没有立刻进去,冷静地下令。
“留下十个兄弟,守在外面。”
“把石头推回去,只留一道缝通风,再用藤蔓和雪把痕迹都给老子盖严实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有任何意外,立刻封死洞口,不许任何人出来!”
“其余人,跟我进去!”
被点到的十名士卒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开始布置。
陈十六则点燃一支火把,第一个弯腰钻进了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地道很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墙壁湿滑,满是青苔。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土阶。
走得深了,甚至能听到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滴水声。
滴答。
滴答。
声音仿佛直接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几尺,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一只张开巨口的怪兽。
队伍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每个人都死死握着兵刃,神经绷到了极致。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石阶开始变得平缓。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味道,渐渐被一股马粪和草料混合的特殊气味取代。
到了。
陈十六停步,对着身后打了个手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吹熄了火把。
黑暗再次降临。
他抬起头,摸索着,触碰到一块冰冷粗糙的木板。
轻轻向上推了推。
纹丝不动。
陈十六再次发力。
嘎吱——
一声轻响,木板被缓缓推开一道缝。
一缕夹杂着马厩味道的空气,混着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陈十六没有探头,而是将耳朵贴在缝隙边,静静地听。
有马匹打响鼻的声音。
有咀嚼草料的声音。
很安静。
安静得过分了。
他缓缓将头顶的木板彻底推开。
这是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周围全是发霉的草料。
他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像一只警惕的野猫,悄无声f息地探出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马厩。
数十匹大鬼国特有的战马,正无精打采地嚼着草料。
角落里,两个负责看守的士卒,竟靠着墙壁,睡得正香,口水都流了下来。
陈十六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这就是岭谷关的防备?
他对着地道内打了几个手势。
十名精悍的士卒,鱼贯而出,落地无声。
陈十六指了指那两个还在做梦的守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两道黑影瞬间扑出。
噗嗤!
噗嗤!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
那两个守卫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被干净利落地结果了性命。
“其余人,留在洞里。”
陈十六的声音冷得像冰。
“有意外,立刻撤,把消息带回去!”
“是!”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百户皮甲,调整了一下腰间弯刀的位置,这才带着那十名弟兄,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马厩。
深夜的寒风迎面吹来,让他瞬间清醒。
他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