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往泥里一扑,震耳的爆炸声掀飞了茅棚的草顶,滚烫的气浪混着碎石砸在背上。
等他挣扎着抬头,方才还在说笑的战友们都没了声息,掩体塌了一半,只有几支断枪斜插在焦黑的土里。
他趴在泥里发抖,直到几小时后,后方增援的脚步声踏碎沉寂,带队的连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守住了”,他才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全是血泥;
第三年的冬天格外冷,枪栓冻得拉不开,他们就揣在怀里焐着。
对面的攻势像暴雪一样密集,阵地几次易手,最后是一百六十号和几个伤兵用刺刀逼退了最后一波冲锋。
雪落在尸体上,很快堆起薄薄一层,他望着白茫茫的阵地,忽然觉得自己也像这雪,冷得快要冻成冰。
第五年春天,他正埋头给重机枪换弹匣,一颗子弹呼啸而来,精准地钻进左肋骨。
剧痛让他瞬间跪倒,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浸湿了衣服。
卫生员赶来时手都在抖,剪开衣服才发现,子弹擦着肺叶边缘嵌进骨缝里,偏偏绕开了所有要害。
他躺在后方医院的硬板床上,望着天花板数日子,伤口愈合时的痒意像虫子在爬,他摸了摸胸口的疤痕,忽然笑了。
这一枪,是让他接着往下熬;
第七年,他的伤早好了,疤痕却成了勋章。
归队那天,新兵们怯生生地喊他“老兵”,他看着那些年轻的脸,想起了第一年的自己。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老班长教的那些保命法子,原样教给了他们。
第十年的秋天,后勤卡车来得越来越少。
罐头里的菜变成了碎渣,绷带反复洗得发灰,连子弹都开始按发数分配。
夜里总能听见对面传来饿肚子的骂声,他们这边也一样,啃着硬得能硌掉牙的压缩饼干,听着阵地后方运送物资的卡车越来越稀疏的马达声。
第十七年,炮火声稀得像过年的鞭炮。
双方的仓库都空了,飞机坦克成了堆在阵地后的废铁。
某天清晨,一百六十号看见对面冲出的敌人手里举着生锈的刺刀和铁镐,他默默捡起身边一根磨尖的钢管。
原来打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要回到面对面拼力气的地步。
第十八年的风里带着沙,刮在脸上生疼。
一百六十号的胳膊早抬不直了,肋骨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当年那股“不守住阵地誓不还”的热血,早就被日复一日的厮杀熬成了凉汤。
他被一个年轻的敌人按在地上,粗糙的麻绳勒得手腕生疼,对方高举的长刀闪着寒光,他闭上眼,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可刀锋迟迟没落下来。他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睁开眼,他发现不仅是对方,战场上的所有人似乎都在此刻停了下来。
他们做着一个相同的动作,他们齐刷刷的抬头望向天空,似乎天上有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