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动了。
他的双手没有留下任何残影,只是每一次起落,案板上就多出一片厚薄均匀的豆腐丁。
左手,是新生的白豆腐。
右手,是陈腐的霉豆腐。
白如玉,灰如墨。
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地和谐。
池志范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被灌入病毒的电脑,在疯狂报错后,终于蓝屏死机。
他是一个厨师,他毕生所学都在告诉他,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荒谬的,是错误的。
可陈元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却仿佛在宣告一个全新的真理。
陈元取来肉末,顶级郫县豆瓣、豆豉、辣椒粉,以及寺庙里自制的香料在热油中相遇。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响。
那香气,是“侵略”。
它无声无息,却霸道无比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直接点燃了最原始的食欲。
就连始终镇定的静水住持,那宽大的僧袍下,也传来一声清晰的、喉头滚动的声响。
两种豆腐丁一同滑入锅中。
陈元没有用锅铲,只是手腕轻抖。
整口锅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锅中的豆腐丁们像被无形的大手轻柔地推动着,在红亮的酱汁中翻滚、舞蹈,没有一颗破碎。
勾芡,淋上滚烫的麻油。
“滋啦——”
这最后的声响,如同画龙点睛,将所有香气彻底激活,凝成一股麻辣的、鲜香的、浓烈的白烟,冲天而起。
一道菜,成了。
当那只古朴的陶盘被端上桌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围了上来。
一盘看似寻常的麻婆豆腐。
红油鲜亮,肉末酥香,翠绿的葱花是最后的点缀。
盘中的豆腐,却被一只无形的勺子划开了界限。
一边,是洁白如雪的嫩豆腐,被红油浸染,白中透着诱人的绯红。
另一边,是色泽暗沉的霉豆腐,它们更深地吸附了酱色,呈现出一种饱经岁月的酱褐色。
黑与白,在盘中交织成一个完美的太极图。
“这……”小船幼慈郎失声。
陈元擦了擦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淡淡开口。
“阴阳相生,腐朽新生。”
他顿了下,扫了眼池志范那张活见鬼的脸,玩心忽起,补了一句。
“叫它,太极熊猫麻婆豆腐。”
池志范的嘴角狠狠一抽。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玩熊猫梗?!
静水住持的目光,早已不在陈元身上,而是牢牢锁死在那盘菜上。
他看到的不是菜。
是新生与腐朽。
是纯粹与复杂。
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宿命,在同一锅烈火中被淬炼,最终在同一个圆中归于统一。
“阿弥陀佛。”
老僧人双手合十,对着那盘菜,竟是深深一躬。
“施主此菜,已是禅。”
说完,他才拿起筷子,动作庄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老僧人先夹起一块白色的嫩豆腐。
入口。
甚至不需要舌头去抿,它就在接触口腔温热的瞬间,自行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