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演播厅穹顶之上,数十个摄像机镜头,化作数十只冰冷的眼睛,从所有角度,死死锁定了“天妇罗之魂”——早乙女哲哉面前的那一小碟料理。
特写镜头下,那块金黄锅巴的细节,清晰得令人发指。
表面是无数细密的孔洞,结构蓬松,是油炸后极致酥脆的证明。
红亮的芡汁仅仅渗入了一半。
上半部分,是火工淬炼出的干爽。
下半部分,是酱汁浸润后的油亮。
一只虾球蜷伏其上,虾肉的纤维肌理分明,表面挂着一层薄薄的红油,折射出夺人心魄的光。
早乙女哲哉没有立刻品尝。
他闭上眼,将碟子缓缓凑到鼻尖,深深吸气。
没有过程。
那股混合了米之焦、海之鲜、酱之醇、椒之麻、辣之辛的香气,不是钻入,而是直接撞碎了他的嗅觉壁垒!
一场味觉的风暴在他脑海中轰然引爆!
他看见了。
不再是日本料理那寂静的庭院枯山水。
而是蜀地的崇山峻岭,是嘉陵江畔火红的落日。
他看见了头戴斗笠的农人,在无垠的金色稻浪中弯腰劳作。
看见了赤着上身的码头纤夫,围着一口翻滚的红锅,扯着嗓子大声吆喝。
那是一种热烈、滚烫、野性、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烟火人间!
这与他毕生追求的空灵、寂静、禅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这种力量,同样能触及灵魂。
他睁开眼,浑浊的眼眸里,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
不再犹豫。
手腕一动,那一勺,稳稳地送入了口中。
“咔嚓!”
一声无比清脆的声响,通过他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在死寂的演播厅里,炸响!
那是牙齿与锅巴上半部分的碰撞。
干!香!酥!脆!
米粒历经蒸、炸,内部水分被抽干,又被滚油瞬间封闭,形成无数微小的中空。
咀嚼的瞬间,这些微观结构轰然崩塌,释放出被压缩到极致的纯粹米香!
但这,仅仅是序曲。
牙齿继续向下,触碰到锅巴被酱汁浸润的下半部分。
截然不同的口感,在口腔内爆发!
软!糯!韧!
酥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绵软而充满嚼劲,每一丝米粒的纤维都贪婪地吸饱了那霸道的酱汁。
麻、辣、咸、鲜、甜,五味开始轮番登场!
先锋,是花椒的“麻”,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舌尖,瞬间唤醒了沉睡的所有味蕾。
紧随其后,是辣椒的“辣”,香而不燥,烈而不灼,将食欲的火焰彻底引燃。
沉稳的重步兵登场,那是豆瓣酱的“咸”与“鲜”,它们构筑了味觉最坚实的基石,厚重而悠长。
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在所有狂暴味道的间隙中悄然浮现,将一切冲突完美缝合,让所有味道都归于和谐。
正当他沉浸在这味觉的宏大叙事中,舌头轻轻一动,顶到了那颗虾球。
“噗!”
牙齿破开虾肉的阻隔。
一股极致的“鲜甜”,从虾肉最深处猛然炸裂,清冽得仿佛深海涌出的第一口甘泉!
虾肉的弹牙程度,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是三十秒猛火爆炒,被红油瞬间锁住的,最新鲜的生命力!
它没有被麻辣的厚重所掩盖,反而在火焰的舞台上,跳出了一支清丽绝尘的独舞。
用最纯粹的鲜,中和了酱汁的浓,为这幅泼墨山水,点上了最惊艳的一抹亮色。
“唔……”
早乙女哲哉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到极点的,压抑不住的闷哼。
他紧闭双眼,干瘦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
一脆,一软。
一浓,一淡。
一火,一水。
两种对立的口感,五层递进的味道,再加上那一口终结一切的鲜甜。
在这一勺之中,完美共存!
这不是吵闹的杂音。
这是交响乐!
是以川蜀的广袤大地为谱,以人间最旺盛的烟火为旋律,奏响的一曲,波澜壮阔的味觉交响!
早乙女哲哉,这位将一生奉献给油炸的“天妇罗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