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完手,他才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汪深潭,落在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金在宇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近乎于怜悯的玩味弧度。
“金先生。”
陈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奇特魔力。
“你的菜,会唱歌吗?”
一句轻飘飘的,仿佛闲聊般的问话,却像一记重拳,精准地击中了金在宇的咽喉,让他所有准备好的咆哮与控诉,都死死地噎在了喉咙里。
唱歌?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陈元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也不再理会这个已经沦为跳梁小丑的对手,他转过头,看向评委席上,那位缓缓坐下,眼神复杂的“天妇罗之魂”,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后辈请教的尊敬。
“前辈,小子斗胆请教,您刚刚说,这道菜叫‘平地惊雷’?”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被这句问话提到了嗓子眼。
老者那双因为激动而彻底睁开的眼中,闪烁着复杂至极的光芒。
他深深地看了陈元一眼,那目光中是欣赏,是震撼,是棋逢对手的喜悦,更是对一个全新料理境界的敬畏。
随即,他才将目光,如同施舍一般,瞥向脸色煞白,兀自僵硬地站在那里的金在宇,眼神中只剩下淡淡的怜悯。
那神情,如同一个铸剑万柄的绝世巨匠,看着一个连铁锤都握不稳的幼稚学徒。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钟,仿佛带着历史的回响。
“华夏古食谱有载,奇菜者,声为魂,香为锋,味为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金在宇那张写满不甘与屈辱的脸,声音里多了一丝教诲的意味。
“此菜,以声夺人,以香开路,热汁浇淋,声如旱地起雷,石破天惊,故名‘平地惊雷’。”
“年轻人。”
老者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只闻其声,未见其魂,甚至未尝其味,便敢妄断其……生死?”
老者的声音很轻,很慢。
却像一记无形的、千钧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金在宇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剧烈地晃了晃,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陈元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评委席的方向,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仿佛一个刚刚完成演出的音乐家。
“各位。”
“菜,终究是要入嘴的。”
这句平静到极致的话语,却带着一种足以碾压全场所有质疑的,绝对自信。
主持人仿佛刚从梦中惊醒,立刻拿起话筒,用已经破音的声音高声宣布:“有请工作人员,为十五位评委老师,送上陈元选手的作品——”
他激动地看向陈元,等待着那个石破天惊,足以载入史册的菜名。
陈元微微一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说出了一个朴实到极点,甚至有些土气的名字。
“锅巴香辣虾。”
这个名字,与那“平地惊雷”的赫赫声威,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却更显其返璞归真的宗师气度。
工作人员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的圣物,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长勺,从那座仍在低声嘶吼的“火山”中心,舀起了最精华的一勺。
一块被酱汁浸润了一半,依旧保持着金黄酥脆的锅巴。
一只被红油包裹,色泽鲜亮,体态饱满的虾球。
以及,一勺仍在冒着热气,散发着罪恶香气的滚烫酱汁。
十五个精致的白瓷小碟,如同传达神谕的信物,被依次送到了每一位评委的面前。
第一个颤抖着拿起小巧汤勺的,正是那位“天妇罗之魂”。
全场,数千道目光,死死锁定。
锁定在他那只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干瘦手掌上。
锁定在他缓缓舀起的那一勺,还在发出细微“滋滋”声响的……
惊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