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像是烧到一半的炭火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呲啦一声,连温度带光亮,一同熄灭。
王麻子和刘一手,刚刚因为得到肯定而挺直的腰杆,又“咯噔”一下,无力地塌了回去。
整个包间里的热闹气氛,因为陈元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跌入冰点。
又来了!
又是这个“不过”!
又是这个熟悉的,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转折!
江语希和丁晓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小师叔的“但是”综合症,又双叒叕犯了!
这碟椒盐,怎么就拉低境界了?
那不是葫芦鸡的灵魂吗?
金黄酥脆的鸡肉,蘸上一点麻麻咸咸的,那味道……丁晓曼光是想想,舌根就开始发酸。
“陈……陈老师……”
白老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他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放得比刚才问腊汁肉的时候还要低,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求知。
“这椒盐……有何不妥?”
“我这椒盐,用的是汉源的大红袍花椒,配上咱陕西的井盐,小火慢炒,研磨成粉,几十年都是这个方子,食客们也都认这一口……”
他是在解释,更像是在求一个审判。
陈元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老爷子,各位师傅,这道葫芦鸡,工序有几道?”
“三道。”王麻子几乎是本能地回答,“清煮,笼蒸,油炸。”
“没错。”陈元点了点头,拿起筷子,虚虚点着那只形态完美的葫芦鸡。
“清煮,入底味,去腥膻。”
“笼蒸,透水汽,肉软烂,逼油脂,骨肉离。”
“最后的油炸,高温锁住了表皮的脆,也锁住了之前所有工序汇聚的,那一口最精华的肉汁和风味。”
他每说一句,在座的老师傅们就跟着点一下头。
这些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手艺。
“所以你们看,”陈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三道工序,加加减减,环环相扣,最后在这只鸡的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味道的完美闭环。”
“它有鸡本身的鲜。”
“有煮料的咸香。”
“有蒸出来的醇厚。”
“还有炸出来的焦香。”
“它本身,就是一件味道层次丰富,结构完整的艺术品。”
他放下筷子,目光转向那碟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椒盐。
“这个时候,蘸料的作用,应该是什么?”
“锦上添花?”
“不。”陈元自己给出了答案,语气里透出明显的惋惜。
“是画蛇添足。”
“这碟椒盐,本身没有错,炒得很好,用料也足。但它的问题是,太霸道了。”
“花椒的麻,井盐的咸,它的味道是攻击性的,是侵略性的。当酥脆的鸡肉蘸上它,你的舌头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麻,是咸,然后才是鸡肉的味道。”
“它不是在辅助,而是在抢戏。”
“它用自己简单粗暴的滋味,粗暴地掩盖,甚至抹杀了鸡肉本身那经过三道复杂工序才形成的,细腻而又丰富的层次感。”
“这,就是拉低了境界。”
一番话,字字诛心。
整个包间,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