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嘴角,勾起一道玩味的弧线。
他迎着老板充满挑衅和审视的目光,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老板,带路吧。”
四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让旁边快要急疯的丁晓曼和江语希,长舒了一口气。
“好小子,有种!”
老板咧开大嘴,露出两排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此刻竟透出几分江湖豪侠的欣赏。
“跟额走!”
一行人跟着老板,浩浩荡荡杀出“老孙家”。
夜幕下的回民街,和白天是两个世界。
白天的它,迎合游客,商业气息浓厚。
到了晚上,当成百上千盏灯笼与小吃摊的灯火一同亮起,整条街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香气。
烤肉的孜然与辣椒。
柿子饼的甜糯。
甑糕的枣香。
还有各种面食在锅中与油脂碰撞后,升腾起的碳水化合物最原始的芬芳。
这些味道拧成一股股看得见的烟火,在半空中交织,升腾,形成一片让所有吃货都无法抗拒的,罪恶而幸福的云海。
“我的天……”
江语希猛地吸了一大口香气,只觉得灵魂都要被这股味道勾走了。
之前在蓉城老爷子那里,是味觉天堂的空灵神圣。
此刻在这里,是人间烟火最深处的粗犷热烈,足以淹没所有理智的世俗狂欢!
“小师叔,我感觉我的诅咒……好像又被压制住了一点!”丁晓曼兴奋地晃着陈元的胳膊,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两只在米仓里打滚的仓鼠。
小李则已经彻底沦陷。
他推着眼镜,一边艰难地吞咽口水,一边用手机疯狂记录,嘴里念念有词。
“素材,顶级的素材!这烟火气,这江湖味,这才是真正的美食纪录片!”
“别高兴得太早。”
陈元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在三人头上。
“真正的大场面,还在后头。”
老板领着他们,没走游客最多的大路,反而一头扎进了一条更窄、更古老的侧巷。
这里光线昏暗,游客稀少,但空气里的面食香气,却浓郁了十倍!
巷子深处,豁然开朗,是一片小广场。
广场中央,竟临时搭起了七八个砖砌的土灶,灶口喷吐着熊熊火焰。
灶台旁,围着的全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
他们穿着白褂子,神情专注,不苟言笑。
揉面。
擀饼。
盯火。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本地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气氛热烈得像在过年。
“这……这是干嘛呢?”丁晓曼被这阵仗惊得小嘴微张。
“斗馍。”
带路的老孙老板,此刻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不是啥正经比赛,就是我们这些干了一辈子馍的老家伙,隔三差五凑一块,不为输赢,就为看看手艺退步了没,长进了没。”
“也让现在这些年轻人看看,一个正经的白吉馍,咋做出来的!”
老孙指着一个灶台:“看到没,西羊市的王麻子,他家的馍讲究个‘揉’字,一块面团在他手里,没揉上三百下,绝不下炉。”
他又指向另一边一个干瘦老头:“大皮院的刘一手,绝活是‘火’,炉子里的火候,他用眼睛一瞅,就知道差了几分,烤出来的馍,外皮酥得掉渣。”
江语希她们听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什么小吃摊老板。
这分明是一群隐于市井的武林高手,在开华山论剑!
陈元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早已被场中一个角落吸引。
那里只有一个灶台,却比别人的大了一整圈。
灶台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爷子。
他没穿厨师褂,就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布衫,闭着眼睛,手里慢悠悠盘着两个核桃,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的灶,是冷的。
他的人,是静的。
却自成一个气场,让周围所有热火朝天的老师傅,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