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泥里的缝突然变大,裂到樟树根下,根须露出来,竟缠着团黑东西——是具骸骨,不是人的,是藤的骸骨,藤骨泛黑,缠着块白大褂布,布上的“川”字还能看清,布角缠着根发绳,粉色的,是李婶的。骸骨刚露出来,腥水里的影突然全往那边飘,飘得急,像在抢什么,刘医生的影冲在最前面,手里的藤尖扎向骸骨,扎到的瞬间,骸骨突然冒出来点光,不是暖光,是冷光,光里竟飘出个女人的影——比其他影更淡,头发更长,身上的白大褂烂得厉害,手里攥着根藤,藤尖缠着个小影,是她当年抱的那个孩子,孩子影的手里,竟攥着片青藤叶,叶上还泛着点绿。
“是她……是缠着这些影的东西!”山本一郎突然明白,这女人不是旧院区的人,是像楚人美那样的“缠魂”——当年不知怎么死在这樟树下,积水积着她的魂,旧院区着火后,那些死在水里的影,全被她的水劲缠上了,困在这儿,跟着她缠路过的人。他突然想起沈砚说的《山村老尸》,楚人美是被人害死的,恨劲缠在水里,这女人怕也是,恨着谁,才用积水缠影缠人。
沈砚的指甲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胳膊,血珠渗出来,滴在腥水里,水里的影突然全停了,看着他的血,像在怕。那个淡影也停了,攥着藤的手颤了颤,孩子影手里的青藤叶突然飘起来,飘到沈砚的胳膊上,叶刚碰到血,就亮了,亮得暖,顺着血珠往沈砚的血管里钻,钻到心口时,沈砚突然闷哼声,陷在黏泥里的腿竟能往上抬了点,嘴角的裂也慢慢合住。
“用青藤叶!用你的血!”山本一郎嘶吼着,把兜里的青藤叶全掏出来,往沈砚的手里塞,“她怕活人的血!怕青藤的活劲!像楚人美怕她儿子的血一样!”沈砚猛地回神,虽还是头晕,可手里的叶烫得他发疼,他攥着叶往胳膊的伤口按,叶刚碰到血,就“滋啦”冒暖烟,烟飘到腥水里,水里的影竟慢慢变浅,淡影攥着的藤也松了,孩子影从藤里飘出来,往青藤叶的方向飘,飘到叶边时,影体突然亮了,化成缕暖光,钻进了叶里。
淡影突然发出尖啸,不是哭,是恨的啸,啸声里,腥水突然往上涨,涨得急,瞬间漫到沈砚的胸口,水里的枯藤全冒出来,往他身上缠,缠得紧,勒得他喘不过气。可这次,藤刚碰到他胳膊的伤口,就“滋啦”冒黑烟,藤尖化成灰,像被血烧着了。沈砚攥着青藤叶,往淡影的方向扔,叶刚碰到淡影,淡影就像被火燎着,往后退,退到樟树根的骸骨旁,突然抱住骸骨,哭了起来,不是尖啸,是委屈的哭,哭着说:“我等他……他说会来救我……藤缠我……水凉……我怕……”
沈砚的陷劲慢慢松了,黏泥开始往回缩,缩得慢,露出他的腿,腿上还沾着褐水,可水里的影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他爬着往山本一郎身边挪,挪到樟树下时,看见淡影抱着的骸骨上,竟缠着块男式手表,表壳锈得厉害,表盘上的字还能看清——是“陈”字,和老陈的姓一样。
“你等的是老陈?”沈砚的声音哑得厉害,淡影猛地抬头,脸上的水还在淌,眼窝里竟露出点光:“他是我男人……当年我在这园里栽藤,藤倒了砸着我,他说去叫人,让我等着……可我等啊等,藤缠得我动不了,下雨积了水,我就沉在这儿了……后来着火,那些影飘过来,我怕孤单,就用水流着她们……”
山本一郎突然想起老陈说的“留着人”,原来老陈不是想绑影,是知道这儿有个等他的人,他守着旧院区,守着樟树下,是想等她出来,可他不敢说,怕别人笑他,怕她的魂缠着人。刚才老陈走的时候,往樟树下看了眼,笑了,是因为他知道,她终于能走了。
淡影抱着骸骨,慢慢变浅,身上的褐水顺着往下滴,滴在土里,化成了青藤的根须,根须往樟树根里钻,钻得慢,竟和青藤缠在了一块儿。她看着沈砚,笑了,不是裂到耳根的怪笑,是软的笑:“谢谢你们……我不等了……藤顺了……水也暖了……”她说完,抱着骸骨,化成缕暖光,钻进了樟树根里,土里的褐水瞬间干了,陷下去的地方慢慢填上,填得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樟树上的青藤,长得更绿了,藤叶上的暖光,亮得晃眼。
沈砚瘫在地上,喘着粗气,胳膊上的伤口还在疼,可心里的闷劲全散了。山本一郎爬过来,递给他片新的青藤叶,叶上泛着暖光:“没事了……像你说的那片子一样,她只是怕,不是坏……缠着人,只是想有人陪……”
沈砚接过叶,放在樟树根的土上,叶刚碰到土,就慢慢钻进了土里,钻进去的地方,冒出来点绿芽,是新的藤芽,芽尖泛着暖光,像在跟他们告别。他往旧院区的方向看,院子里的青藤已经爬满了矮墙,藤叶亮得很,没半点之前的滞冷劲,住院部的窗户里,再也没有惨白的灯,只有风顺着藤叶吹过来,裹着暖香,像在说,都顺了。
山本一郎攥着藤编影架,架上的青藤纹更亮了,他往园外看,老陈走的方向,青藤的藤尖还在晃,像在送他,也像在送那个等了他这么久的人。他突然笑了,不是怕的笑,是松了口气的笑:“原来最吓人的不是鬼,是没人陪的慌……像片子里的楚人美,像她,像老陈,都是怕一个人……”
沈砚点点头,摸着樟树根的土,土是暖的,没半点之前的黏腻。他站起来,往宿舍的方向走,走的时候,裤脚的青藤已经不见了,只有风裹着藤叶的香,跟着他,像在护着他,再也不会有冷劲缠着他,再也不会有影吓他——因为他们都知道,顺了劲,就不慌了,不慌了,就不会再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