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去腐肉…方可…求生…”
巨兽祖灵那宏大而疲惫的声音在池底空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石锤砸在二娃心上。剜肉?剜林大哥身上的肉瘤?那东西连着林大哥的命啊!万一剜坏了…
“不…不行!”二娃脱口而出,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挡在林不凡身前,纯净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林大哥…会…会死的!”
“哼!”一声冰冷粘腻的嗤笑直接在二娃和狗剩识海中炸开,充满了无尽嘲弄,“蝼蚁…也…配…质疑…祖灵…之…言?”
“此…腐肉…已…成…毒…疮…不…剜…则…必…死!”
“尔等…若…畏…首…畏…尾…便…等…着…与…此…壳…陪…葬…吧!”
伏渊的意志借机疯狂施压,林不凡断臂处的肉瘤猛地剧烈搏动了一下,深紫色的血管狰狞凸起,一股更加强烈的冰冷吸力传来,疯狂吮吸着玄黄池喷涌的能量,瘤体表面竟又膨胀了一圈!林不凡本就灰败的脸色瞬间又暗沉了一分,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
“狗剩哥…”二娃无助地看向狗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狗剩没有立刻回应。他胸前的暗金星辰微弱地搏动着,那双沉淀着厚重与苦难的眼眸,死死盯着池底那乳白光晕凝聚的巨兽祖灵虚影,又扫过林不凡身上搏动的肉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柄跌落在骸骨堆里、镐身隐现符文的玄铁祖镐上。
剜肉?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矿镐,凿开了狗剩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
矿洞里潮湿霉烂的空气仿佛又涌入鼻腔。那次塌方,一块磨盘大的矿石砸断了老矿工王瘸子的腿。骨头刺穿了皮肉,乌黑的血混着矿泥流了一地。监工提着鞭子过来,只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那种看废物的嫌恶表情。
“剜掉!把烂肉剜掉!省得烂透了拖累大家!”监工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刀子刮在石头上。他随手丢下一把锈迹斑斑、沾着不明污渍的矿刀,“自己动手!别指望老子伺候!”
王瘸子疼得浑身哆嗦,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看着那把肮脏的矿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剜自己的肉?那和剜心有什么区别?
“大…大人…求…求您…”王瘸子挣扎着想爬过去抱住监工的腿哀求。
“滚开!脏东西!”监工厌恶地一脚将他踹开,鞭子狠狠抽在旁边一个吓得发抖的年轻矿奴身上,“看什么看!你也想尝尝鞭子?去!按住他!耽误了老子上工,你们这群贱种都别想好过!”
那年轻矿奴在鞭子的淫威下,流着泪,和另外几个同样麻木的同伴,死死按住了王瘸子枯瘦的身体。王瘸子绝望地嘶嚎着,像一头待宰的年猪。
狗剩那时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死死咬着牙,指甲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他看着王瘸子被按着,看着另一个矿奴颤抖着拿起那把锈刀,看着刀锋割开皮肉…看着王瘸子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看着那块连着筋带着骨的烂肉被生生剜了下来,丢在泥地里,被监工一脚踢开,像踢走一块无用的垃圾…
后来,王瘸子发着高烧在窝棚里躺了半个月,伤口烂了又烂,最后还是死了。监工只骂了一句“晦气”,连半块草席都没给。
剜肉?那是矿奴的命!是矿霸和监工们随手处置废物的手段!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屈辱和绝望!剜掉的不是肉,是活着的最后一点念想!
而现在,高高在上的“祖灵”,轻飘飘一句“剜去腐肉”,就想让他们对林大哥下手?
狗剩的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一片冰冷。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池底那庞大而模糊的祖灵虚影。那乳白色的光芒圣洁而威严,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这漠然,与矿洞里监工看王瘸子的眼神,何其相似!
“剜肉…是…为了…救…他…”祖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腐肉…不除…精…华…尽…被…污…染…他…终…是…死…”
“那…剜…了…之后…呢?”狗剩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嘶哑,而是带着一种矿奴面对监工克扣工钱时、那种刨根问底的、令人不安的平静,“剜…了…这…瘤子…林大哥…就…能…活?”
池底的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祖灵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剜…去…腐肉…断…其…根…须…玄黄…本源…自…可…修复…其…躯…”
“哦…”狗剩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窝头够不够吃,“那…剜…肉…的…人…呢?”
“伏…渊…这…虫子…趴在…林大哥…身上…啃…了…那么…久…它…的…毒…血…溅…到…身上…会…怎样?”
“剜…肉…的…家伙…会不会…也…染上…虫子…的…病…变成…下一块…烂肉?”
轰——!!!
伏渊的意志猛地爆发出狂怒的尖啸,充满了被戳破毒计的惊惶:“蝼蚁…安敢…污蔑…祖灵…大…人!”
池底祖灵的虚影也剧烈地波动起来,乳白色的光芒明灭不定,一股被冒犯的威严气息弥漫开来:“大胆…凡人…吾…指引…生路…尔等…竟…敢…质疑…吾…之…用心?!”
二娃被这股威严气息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小脸煞白。狗剩却如同毫无所觉,他迎着那庞大的威压,甚至微微挺直了佝偻的脊背!那双眼睛,不再是矿奴的麻木,而是闪烁着一种在矿脉深处赌命、看穿矿霸陷阱时的——**洞彻与狠厉**!
“用…心?”狗剩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矿奴特有的、看透世间腌臜事的讥诮,“矿…洞…里…的…大…老爷…们…给…俺…们…指…的…生路…也…都…是…好…用…心…”
“让…俺…们…去…挖…那…会…塌…的…矿道…说…是…富矿…”
“给…俺…们…发…掺…了…石…粉…的…粮食…说…是…体恤…”
“王…瘸子…的…腿…烂…了…让…剜…掉…说…是…救…命…”
狗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将矿奴血淋淋的生存法则剖开在圣洁的光辉之下。
“最后…呢?”
“塌…方…了…埋…了…七…八…个…兄…弟…”
“吃…了…石…粉…粮…拉…不…出…屎…活…活…憋…死…”
“王…瘸子…剜…了…肉…还…是…烂…死…在…窝棚…里…”
“这…就…是…大…老爷…们…的…用…心!”
他猛地指向林不凡身上搏动的肉瘤,指向那散发着污秽气息的深紫血管:
“现在…你…告诉…俺…剜…掉…它…林大哥…就…能…活?”
“那…你…告诉…俺…谁…来…剜?!”
“剜…的…时候…这…虫子…的…脏…血…喷…到…谁…身上?!”
“剜…完…之后…谁…来…接…替…林大哥…成…为…这…虫子…趴…着…吸…血…的…新…壳?!”
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质问,带着底层矿奴被无数次欺骗和压榨后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尖锐与不信任,狠狠砸向祖灵的光影!整个池底空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肉瘤疯狂搏动的“咕咚”声和林不凡微弱到极致的呼吸声。
祖灵那庞大的虚影剧烈地扭曲、波动,乳白的光芒如同沸腾般翻滚,一股滔天的怒意混杂着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惊悸,如同风暴般酝酿!圣洁的光辉也无法掩盖其下那源自亘古的、属于巨兽的傲慢与愤怒!
“卑贱…蝼蚁…你…在…质…疑…吾——!!!”祖灵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狠狠轰向狗剩!
狗剩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口带着暗金色星点的鲜血,身体剧烈摇晃,胸前的星辰光芒瞬间黯淡到了极致,左臂的深青石纹如同毒蛇般瞬间蔓延到了心口!半边身体传来冰冷的麻木感!但他死死咬着牙,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祖灵的光影,没有丝毫退缩!柱子叔说过,在监工面前露了怯,就永远别想站着走出矿洞!
“俺…不…是…质疑…”狗剩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俺…只…是…个…想…活…命…的…矿…奴…”
“俺…们…挖…矿…给…工…钱…天…经…地…义…”
“你…给…俺…们…指…条…活路…要…俺…们…剜…肉…放…血…也…行…”
“但…得…先…把…工…钱…结…了!”
他猛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向玄黄池中心那喷涌的乳白光柱源头,指向那点纯净的乳白光晕!
“那…
“先…把…小石头…的…魂…暖…过…来!”
“再…给…俺…和…二娃…一…口…保…命…的…力气!”
“让…俺…们…看…到…你…的…诚…意!”
“俺…们…才…敢…信…你…这…条…剜…肉…的…生…路…不…是…又…一个…坑…死…人…的…矿…道!”
“放肆——!!!”祖灵的怒吼如同天崩地裂,整个池底空间都在颤抖!玄黄池的光柱剧烈摇曳!它从未被如此蝼蚁般的存在如此赤裸裸地勒索和质疑!
“桀桀桀…说…得…好…”伏渊的意志却发出扭曲的狂笑,充满了煽风点火的恶毒,“祖灵…大…人…岂会…吝啬…一点…本源…快…拿…出来…堵…住…这…蝼蚁…的…嘴…好…让…他…们…快…点…替…吾…剜…肉…啊…哈哈哈…”
狗剩对伏渊的挑拨置若罔闻,只是死死盯着祖灵那翻腾的光影,眼神如同最固执的矿工在矿主面前讨要拖欠了三年的血汗钱!沉默,就是他的武器!以命相搏,就是他的筹码!
时间仿佛凝固。玄黄池光柱的流淌声,肉瘤的搏动声,林不凡微弱的呼吸声,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二娃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他看看濒死的林大哥,看看油尽灯枯却挺直脊梁的狗剩哥,又看看那暴怒翻腾的祖灵光影,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几乎将他撕裂。他下意识地挪动身体,一点点靠近跌落在骸骨堆里的玄铁祖镐。冰冷的镐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他紧紧握住,仿佛握着最后的依靠。
终于——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