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如山?就地格杀?”
吴庸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扭曲的狂怒和迫不及待的杀意。他指着摇摇欲坠、嘴角溢血的林不凡,如同宣判一只待宰羔羊的死刑,要将测灵柱崩裂的滔天罪责,尽数扣在这卑微的杂役头上!
“陈师叔!您亲眼所见!测灵柱乃我青木宗立宗根基!此子身怀邪祟,引发重器崩裂,罪无可恕!若不严惩,何以正门规?何以安人心?请师叔下令,弟子即刻清理门户!”吴庸眼中凶光毕露,一步踏前,周身隐隐有阴冷的灵力波动流转,那身青色道袍无风自动,袖口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灰芒一闪而逝。他竟是不顾陈长老在场,便要强行出手!
轮值的中年执事早已面无人色,看着测灵柱上那道狰狞的裂痕,又看看杀气腾腾的吴庸和形容凄惨的林不凡,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幸存的外门弟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看向林不凡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憎恶,仿佛他就是带来毁灭的灾星。若非陈长老尚在,只怕早已有人尖叫着逃离这恐怖之地。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刚刚挣扎着站直身体的林不凡!胸口被煞气冲击和撞击带来的剧痛如同钢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识海深处,那沉寂下去的碎片,在吴庸那毫不掩饰的杀机刺激下,再次传递出微弱却清晰的警惕波动,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是方才撞击时咬破了内颊。他低着头,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双手紧紧攥着破旧衣襟的下摆,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压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一个被吓傻、等待最终审判的可怜虫。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低垂的眼睑下,冰冷的瞳孔深处,正疯狂地燃烧着矿洞深处磨砺出的、如同困兽般的凶戾与不甘!杀机?又是杀机!赵虎的构陷,矿洞的塌方,吴庸的毒手…一次又一次!凭什么?!凭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决定他的生死?!
反抗?拿什么反抗?吴庸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将他碾成齑粉!逃?在这青木宗内,插翅难飞!
就在这绝望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彻底淹没的刹那,一个平静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
“吴师侄。”
陈长老缓缓开口。他没有看杀气毕露的吴庸,那双清亮深邃如深潭的眼眸,依旧牢牢锁定在林不凡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吴庸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杀机和广场上弥漫的恐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太心急了。”
短短五个字,如同五记重锤,狠狠敲在吴庸的心头!
吴庸周身涌动的阴冷灵力猛地一滞!他霍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长老:“师叔!此子…”
“老夫看到了。”陈长老终于将目光从林不凡身上移开,转向吴庸。那目光不再平和慈祥,而是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的隐秘!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向测灵柱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痕。
“测灵柱崩裂,乃宗门大事,非同小可。然则,你口口声声‘铁证如山’,指认此子身怀邪祟,引发异变…证据何在?”
“方才异变,众人亲眼所见!测灵柱因他靠近而暴动,更在他撞击之下崩裂!此非铁证,何为铁证?!”吴庸几乎是吼出来的,脸色因激动和一种被质疑的羞怒而涨得通红,刻薄的面容扭曲着,显得格外狰狞。他袖口下的手指疯狂地抚过内侧纹路,试图再次引动什么,却惊骇地发现,那处纹路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封印,传递不出一丝波动!
“众人所见?”陈长老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刮过冰面,“众人所见,是地动山摇,测灵柱莫名暴走!众人所见,是此子被异变波及,踉跄撞柱!你吴庸,身为执法堂执事,不去查明异变根源,不去追究测灵柱防护禁制为何失效,不去安抚受惊弟子,反而不分青红皂白,急不可耐地要将一切罪责推给一个修为全无、身无长物的杂役弟子,意欲就地格杀?!”
他向前踏出一步,那清癯的身影此刻却散发出渊渟岳峙般的磅礴威压!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将吴庸身上那点可怜的阴冷气息冲得七零八落!
“你究竟是想查明真相,维护宗门重器?还是…想借机灭口,掩盖某些不欲人知的勾当?!”
轰!
最后一句,如同九天惊雷,在广场上炸响!更是狠狠劈在吴庸的脑海之中!
“灭口?掩盖勾当?”
“难道…吴执事他…”
“嘶…陈长老这是…”
广场上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加压抑、更加惊骇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林不凡身上,转向了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惨无人色的吴庸!
吴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陈清源!这老东西!他竟敢…他竟敢当众撕破脸?!他知道了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
“陈…陈师叔!弟子…弟子对宗门忠心耿耿!绝无此意!您…您莫要听信这邪祟小儿的胡言乱语,污蔑于我!”吴庸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身体微微颤抖,指着林不凡的手指都在哆嗦,“是他!定是他用了什么妖法迷惑…”
“够了!”陈长老一声断喝,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将吴庸的嘶吼压了下去!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老夫以药堂长老身份担保,此子林不凡,绝非引发测灵柱异变之元凶!其身上更无任何邪祟之气残留!”
他目光再次落在林不凡身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孩子,方才变故突然,你可曾看清,那‘奇怪硬物’最终落于何处?或是…被这异变震毁?”他特意强调了“奇怪硬物”四字。
林不凡心头狂跳!机会!这是陈长老在给他递台阶!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喉咙的腥甜,声音嘶哑而虚弱,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回…回禀长老…弟子…弟子当时被震得头晕眼花,只记得…只记得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上…然后…然后就被那青光吞没了…再…再也没看见…”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茫然”地扫过测灵柱基座周围龟裂翻起的青石板,仿佛在努力寻找,却又一无所获。
这番说辞,完美地将残卷的“消失”归咎于测灵柱异变引发的混乱和毁灭。至于残卷是否真被震毁?死无对证!
陈长老深深看了林不凡一眼,那目光仿佛洞悉一切,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微微颔首,不再追问。
“陈师叔!您这是偏袒!”吴庸眼见陈长老三言两语就要将林不凡摘干净,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自己,彻底急了!他状若疯狂,嘶声吼道:“此子来历不明,行迹诡秘!弟子有确凿证据,他乃黑铁矿脉逃出的矿奴!那矿脉背后…”
“吴庸!”
一声更加威严、更加冰冷,如同万载寒冰摩擦的声音,骤然从广场入口处传来!这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恐怖的威压,瞬间压得全场所有人呼吸一窒,灵力运转都为之滞涩!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一名身着玄黑色执法堂长老服饰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广场入口。他身材高大魁梧,面容方正,线条刚硬如刀削斧凿,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正是青木宗执法堂首座长老——铁刑!
铁刑长老负手而立,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瞬间刺向状若疯狂的吴庸!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让吴庸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所有嘶吼瞬间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首…首座…”吴庸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铁刑长老看都未看林不凡和那裂开的测灵柱一眼,目光只锁定吴庸一人。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身为执法执事,遇事不查,妄动无名,咆哮广场,质疑长老,更意图对同门弟子行凶…吴庸,你可知罪?”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吴庸的心上!
“弟子…弟子…”吴庸面无人色,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在铁刑长老那恐怖的威压面前,他所有的心机、算计、疯狂,都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拿下!”铁刑长老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遵命!”两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吴庸身后,正是先前押送林不凡的那两名执法堂弟子!他们动作迅捷如电,两双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扣住吴庸的双臂!同时,两道闪烁着禁制符文的黑色锁链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瞬间封住了吴庸的丹田和经脉!
“首座!弟子冤枉!弟子都是为了宗门!是那小子…”吴庸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剧烈挣扎嘶吼,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死死瞪向林不凡!
“聒噪!”铁刑长老眉头微皱,屈指一弹!
一道细微却凌厉无比的指风瞬间击中吴庸的哑穴!吴庸的嘶吼戛然而止,只能徒劳地瞪大那双充满血丝、充满怨毒的琥珀色蛇瞳,死死地盯着林不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一条濒死的毒蛇。
两名执法弟子面无表情,如同拖死狗一般,将浑身瘫软、被封住修为和言语的吴庸拖了下去。那怨毒的目光,直到消失在广场拐角,依旧如同实质般烙印在林不凡的感知里。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碎裂青石板的呜咽声。
铁刑长老这才将目光转向陈长老,微微颔首,语气稍缓:“陈师弟,受惊了。此间变故,我执法堂必会彻查清楚,给宗门一个交代。”他的目光扫过那道巨大的裂痕,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有劳铁师兄主持大局。”陈长老拱手回礼,面色平静。
铁刑长老的目光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林不凡身上,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身上停留了数息。林不凡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岳的压力瞬间降临,仿佛连灵魂都被看穿!识海深处的碎片瞬间沉寂到极致,传递出一种近乎“假死”的意念。他死死低着头,身体因这恐怖的压力而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随时会散架。
好在,那冰冷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铁刑长老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陈长老点了点头,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来去如风,只留下广场上更加沉重的压抑。
“呼…”轮值的中年执事这才如同虚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些外门弟子更是如同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个个脸色煞白,看向林不凡的目光复杂无比,有后怕,有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远和排斥。测灵柱崩裂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今日验灵,暂停。”陈长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看向轮值执事:“速去禀报掌门及器堂长老,详述测灵柱变故,请他们定夺修复事宜。”
“是!弟子遵命!”中年执事如蒙大赦,慌忙领命而去。
陈长老这才再次看向林不凡。少年依旧低着头,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破旧的杂役服下微微颤抖,嘴角未干的血迹在污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但他站得很稳,如同狂风暴雨后崖壁上残留的一株野草,根须死死抓着岩石。
“孩子,”陈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探究,“随老夫去药堂。”
药堂,位于青木宗主峰东侧,地势平缓,灵气氤氲。殿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间缠绕着翠绿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药草清香,沁人心脾。与执法堂的肃杀阴冷相比,此地如同世外桃源。
一间布置简朴却异常整洁的静室中。檀香袅袅,驱散了林不凡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血腥气。
陈长老盘膝坐在蒲团上,示意林不凡坐在对面。他并未急于询问,只是取出一只青玉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青光的丹药。
“此乃‘青木回元丹’,固本培元,疗治内腑震荡之伤。服下吧。”陈长老将丹药递到林不凡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不凡看着那枚灵气氤氲的丹药,没有犹豫,双手接过,低声道:“谢长老赐药。”随即仰头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沛然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抚平着胸口的剧痛和经脉的损伤。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陈长老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丹药之力在林不凡体内化开,才缓缓开口:“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孩子,告诉老夫,你在那废弃库房,究竟找到了什么?那‘奇怪硬物’,到底是什么?”他的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洞彻人心的力量。
林不凡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陈长老救了他,但绝非毫无目的。那库房残卷,那诡异的纹路,那测灵柱的异变…这位深不可测的药堂长老,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关联。
他沉默了片刻,识海中碎片沉寂依旧,并未传递任何警示或指引。矿洞里磨砺出的本能告诉他,此刻再想完全隐瞒,已是徒劳,甚至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和危险。他需要抛出一些东西,一些半真半假、足以引起陈长老兴趣、又能暂时保住核心秘密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茫然和一丝后怕,声音依旧沙哑:“回禀长老…弟子…弟子当时清理到一堆破蒲团面好像画着一些…红色的、弯弯曲曲的线…看着…看着让人很不舒服…”他故意描述得模糊不清,绝口不提“兽皮卷”和“功法”字样,只强调那“红色弯曲线条”带来的不适感。
“红色的、弯弯曲曲的线?”陈长老眉头微蹙,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你可还记得,那些线条的大致模样?”
林不凡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痛苦和抗拒的神色,仿佛回忆起了极其不好的东西:“弟子…弟子记不太清了…只觉得很乱…很邪性…看久了…脑袋发晕…胸口发闷…弟子当时害怕…就…就赶紧把它丢回杂物堆里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喘息着,演得恰到好处。
陈长老盯着林不凡痛苦的表情看了片刻,缓缓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陷入了沉思。静室内,只剩下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过了许久,陈长老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沉重:“红色的、弯弯曲曲的线…邪异、令人不适…若老夫所料不差,那并非普通纹饰,而是…‘原始道痕’。”
“原始道痕?”林不凡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茫然和惊惧。
“不错。”陈长老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那是上古某些邪异传承或强大禁忌之物上,自然凝聚的法则烙印碎片。非人力刻画,蕴含的力量极其诡异霸道,甚至能侵蚀心神,扭曲意志。我青木宗立宗数百年,也曾剿灭过一些流窜至此的邪魔外道,缴获过一些蕴含‘原始道痕’的残破器物。这些东西,大多蕴含凶戾煞气,极易引人入魔,危害极大。宗门有严令,一旦发现,必须立刻封存,交由执法堂或掌门处置,严禁弟子私自接触、研习!”
他目光如电,再次看向林不凡:“库房废弃多年,竟有如此邪物残留,是宗门失察。你能凭本能感觉不适将其丢弃,而非被其诱惑,可见心性尚算清明,此乃不幸中之万幸。”
林不凡连忙低头:“弟子惶恐。”
陈长老摆摆手,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深邃:“只是…此物既已被你丢弃,为何又会引发测灵柱如此剧烈的反应?甚至…吴庸对你如此穷追不舍,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个问题,如同冰冷的尖刀,直指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