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火库的火光在晨雾中渐渐黯淡,陈生攥着枪的手还在微微发烫,林晚秋倒在血泊里的模样总在眼前晃。他回头望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众人,苏瑶的发梢沾着草屑,赵刚的胳膊被弹片划开道口子,顾长风正帮沈青托着伤腿——这一仗赢了,可每个人脸上都没多少笑意。
“日军增援最快半个时辰到,得赶紧往山里撤。”李明擦了把额头的汗,手里攥着张揉皱的地图,“我在徽州有个远房亲戚,是个守林人,山里有处废弃的木屋,能暂时落脚。”
林婉儿扶着车门,黑色皮衣上还留着子弹擦过的焦痕,她冲陈生点头:“我开车引开追兵,你们往西南走,过了三道岭就能看见木屋的烟筒。”
“不行,太危险了。”苏瑶立刻上前一步,拉住林婉儿的手腕,“日军现在肯定盯着所有车辆,你一个人……”
“苏小姐放心,我在嘉兴城跑了三年运输,哪条路能躲巡逻队,闭着眼都能摸透。”林婉儿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黄铜怀表塞给苏瑶,“这表走得准,要是我没在日落前追上你们,就去徽州府的‘同德堂’药铺找我——那是我们地下党的联络点,掌柜的姓周。”
陈生看着林婉儿眼里的坚定,没再多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注意安全,我们在木屋等你。”
汽车引擎轰鸣着冲向大路,扬起的尘土里,林婉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陈生收起目光,从背包里翻出块指南针:“赵刚,你带沈青走前面探路,我和苏瑶断后,顾长风跟着李明熟悉路线。”
赵刚咧嘴笑了笑,撕下衣角裹住胳膊上的伤口:“放心,就算是日军的狼狗,也别想从老子眼皮子底下摸过来。”他扶着沈青的胳膊,沈青咬着牙点点头:“陈先生,我能走,不拖后腿。”
几人沿着山间小路往西南走,晨露打湿了裤脚,山风里带着松针的清香。苏瑶走在陈生身边,时不时侧头看他——从军火库出来后,他就没怎么说话,林晚秋的事,大概还在他心里堵着。
“陈生,”苏瑶轻声开口,“林晚秋投靠日军,不是你的错。”
陈生脚步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旧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去年在上海行动队的合影,林晚秋站在最右边,笑得眉眼弯弯。他指尖在照片上摩挲了两下,又合上笔记本:“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恨到这个地步。”
“她被柳如眉抓过,说不定受了刑,脑子糊涂了。”苏瑶从口袋里摸出块糖,是之前在嘉兴城买的水果糖,纸皮都皱了,“吃块糖,甜丝丝的,能好受点。”
陈生接过糖,剥开纸皮塞进嘴里,甜味慢慢在舌尖散开。他看着苏瑶的侧脸,晨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金——从上海到嘉兴,每次遇到危险,她都没慌过,反而总想着安慰别人。他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前面赵刚喊了声:“陈生!快来看!”
几人快步上前,只见赵刚蹲在一棵松树下,地上放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油布解开,里面是个木盒子,盒子上刻着“徽州胡记”四个字,还贴着张红色的封条,封条上印着个小小的“信”字。
“这是谁放在这儿的?”顾长风皱着眉,“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不能是路人落的。”
李明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封条:“‘徽州胡记’是徽州府有名的木作坊,专做装文房四宝的盒子,一般人用不起。”他伸手想碰盒子,却被陈生拦住了。
“等等,”陈生从口袋里摸出根细铁丝,轻轻挑开封条,“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别是日军的陷阱。”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墨香飘了出来。里面没有别的,只有一张叠得整齐的宣纸,纸上用小楷写着几行字:“陈生先生亲启,徽州府歙县,胡家老宅藏有日军密电码本,七月十五前取,迟则祸及百姓。落款是‘故人’。”
“故人?”苏瑶拿起宣纸,指尖拂过字迹,“这字写得工整,像是读书人写的,而且用的是徽墨,墨色发亮,不是普通的便宜货。”
赵刚挠了挠头:“会不会是陷阱?日军知道我们要往徽州走,故意放个盒子引我们过去?”
陈生没说话,把宣纸翻过来,背面没有字,只有右下角有个小小的梅花印记。他盯着印记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去年在南京,我认识个姓胡的老先生,是前清的举人,家里藏了不少古籍,他的信上,就盖着这样的梅花印。”
“胡老先生?”李明眼睛亮了亮,“是不是胡文轩先生?他是徽州歙县人,抗战爆发后就回了老家,听说一直在帮我们地下党传递情报,不过三个月前突然没了消息,我们还以为他出事了。”
陈生心里一紧:“这么说,这信可能是胡老先生写的?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地下党,反而找我?”
“说不定他身边有日军的人盯着,不敢明着联系。”苏瑶把宣纸叠好放进盒子,“而且密电码本对我们太重要了——要是能拿到,就能破译日军接下来的行动部署,说不定能阻止他们在皖南的扫荡。”
赵刚拍了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去歙县!不过沈青的伤……”
沈青立刻摆手:“我没事,找个地方养两天就能走,不能因为我耽误任务。”
陈生看了眼众人,又抬头望了望天色:“先去木屋等林婉儿,要是她能安全过来,我们就分两路——顾长风带沈青在木屋养伤,顺便联系徽州的地下党;我、苏瑶、赵刚去歙县找胡家老宅。”
几人接着赶路,中午时分终于到了废弃木屋。木屋不大,只有两间房,屋顶的瓦片缺了几块,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赵刚找了些干柴,在屋里生了堆火,沈青靠在墙角,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水源。”苏瑶拿起水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几人立刻握紧枪,躲到窗户边往外看——是林婉儿的车!
汽车停在院子门口,林婉儿跳下车,脸上带着笑意:“幸不辱命!我把日军引到东边的山谷里,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
“你没事吧?”陈生迎上去,看见她皮衣的袖口破了个洞,里面的胳膊青了一块。
“小伤,开车的时候蹭到石头了。”林婉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走进屋里看见火塘,立刻凑过去暖手,“你们在聊什么?我刚才在门口听见‘歙县’‘胡家老宅’?”
李明把木盒子递给她,林婉儿看完信,眉头皱了起来:“胡文轩先生我知道,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三个月前日军进驻歙县后,就把他软禁在家里了。这信上的梅花印,确实是他的私印。”
“软禁?”陈生心里一沉,“那他怎么把信送出来的?”
“胡家老宅有个密道,通往后山的竹林,说不定是他让家里的下人把信送出去的。”林婉儿喝了口热水,“不过日军在胡家周围布了不少岗哨,想进去不容易。”
苏瑶从背包里翻出张皖南的地图,铺在地上:“歙县离这儿有一百多里,走山路要两天,要是走官道,能快一天,但官道上有日军的检查站。”
“我有办法。”林婉儿突然说,“我表哥在歙县开了家粮行,专门给日军送粮食,我可以扮成他的伙计,带你们混进去。”
赵刚立刻摇头:“不行,太危险了,要是被日军认出来……”
“放心,我表哥的粮行每个月都要给胡家送一次粮,日军早就习以为常了。”林婉儿看着陈生,眼神坚定,“而且我熟悉歙县的地形,万一出事,也能带着你们脱身。”
陈生沉思片刻,看向苏瑶和赵刚,两人都点了点头——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陈生站起身,“今天晚上大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顾长风,你明天带沈青去徽州府的‘同德堂’,找到周掌柜,让他帮忙联系地下党,要是我们七天后没回来,就把这个交给上级。”他从怀里掏出个密封的信封,上面写着“紧急”两个字。
顾长风接过信封,郑重地点点头:“陈先生放心,我一定办好。”
晚上,木屋的火塘里还烧着柴,众人围着火塘坐着。苏瑶帮沈青换药,赵刚在门口放哨,林婉儿靠在墙上,看着火塘里的火苗发呆。
陈生走过去,递给她一个馒头:“今天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