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一座星图室静默张开——
穹顶悬满锁孔,孔眼深邃如夜空蛀洞;正中,一颗拳头大的心脏独自跳动,每搏一次,星屑便拼出一张稚气面孔——七岁的林野,眉心写着“dait”。
“嘿,小鬼。”
林野朝那张脸吹去一口气,星屑骤散,又迅疾聚拢,像不舍离去的记忆。
星屑小孩不言不语,只抬手遥指林野胸口——
那里,新生血管突突直跳,仿佛在说:带我走。
林野唇角勾起一抹月色般的笑:“我们做个交易。”
他抬手,虎牙轻咬指尖,血珠滚落,凝成一把纤若微尘的钥匙。钥匙振翼而起,插入星屑小孩的眉心——
咔哒——
穹顶万锁齐转,星屑瞬间熄灭,心脏“dait”一声轻响,像被反锁在永夜门后。
林野脑海一空,名字被抽走,留下真空般的耳鸣。
他甩甩头,对黑暗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口哨声像墨里开出的花:“成交。”
……
第三条铜绿甬道像一条被晨露湿润的胎盘回廊,温暖、潮软,带着母亲体温的乳香。
尽头悬着一座铜铃摇篮——铃胎已长成拳头大小的铜铃,脐带蜿蜒,系在陆清言的耳垂,像一根未剪断的春藤。
铃身布满细若发丝的裂纹,裂纹里渗出青绿的微光,似铜锈凝成的泪珠,缓慢滚动,却不坠落。
陆清言无言,只微微侧首,让耳环贴近铃口。
她轻启唇,哼起那支没有词的摇篮曲——声音如一条柔软的丝带,被铃壁反复折射、折叠,碎成三十二段微光;每一段都映出母亲低垂的眉眼,像三十二枚春雪落在睫毛上。
尾音渐散,铜铃的裂纹悄然愈合,如旧伤在春风里收拢。
脐带无声滑落,像一条完成了使命的春藤。
陆清言伸手,铜铃滚进她掌心——像母亲把最后一个吻交还给她。
她合拢五指,再张开——铜铃已化作一枚铜绿的种子,安静躺在掌纹中央。
而“t”这个名字,被温柔地从记忆里摘走,像一片羽毛落在春泥上,无声,无息。
……
最后一条晨紫甬道短得几乎只剩一声叹息,却烫得足以灼痛记忆。
紫火凝成婴儿的剪影,在尽头轻轻飘浮,像一枚未点燃的晨星。
姜莱一靠近,火焰便伸出细若睫毛的火舌,卷住她的发梢,带着奶香的温度,像在撒娇,又像在索要一个久违的拥抱。
“妹妹……”
她低吟,嗓音被热浪蒸得微微发颤。
剪影里的小手指向姜莱左眼——那只瞳孔深处,仍囚着妹妹未出生的脸,像一瓣被黎明遗忘的紫花。
姜莱阖眼,一滴泪尚未坠落,已在半空被蒸成紫雾。
雾丝缠绕火焰,慢慢织成一只火茧,茧壳薄得近乎透明,内里剪影蜷作初胎,睫毛轻颤,像回到尚未睁眼的第一夜。
再睁眼时,左眼已归于墨色,而“dait”这个名字,连同妹妹的幻影,被封进茧里,像一段未完成的摇篮曲被按下了休止符。
火茧轻轻飘起,落在甬道顶端,像一盏终于熄灭的灯,留下余温在空气里缓缓下沉。
……
四人重新跌回口腔中央。
肉毯早已收敛,蜷成一张浑圆的餐桌,纹理如新生舌苔,柔软而温热。
桌上,四只空奶瓶静静列阵,瓶壁布满冰裂般的细纹,仿佛一碰就会碎成未出生的晨星。
奶嘴悬空,不再吐息,而是凝出四滴乳白光珠——
它们坠落,精准地砸在四人左胸,恰好落在心跳的鼓面上。
du——
四声心跳重叠,像同一颗心脏被黎明轻轻叩门,回声在胸腔里层层荡漾。
他们低头——
奶瓶深处,四朵极小的花正破壁而出:
霜银的龙鳞、墨黑的锁孔、铜绿的铃舌、晨紫的火苗。
花期仅万分之一秒,却在瞬间盛放成四座微型宇宙;
花香浓烈得令人鼻酸,仿佛把未说出口的再见、未流尽的泪、未燃完的晨曦一并蒸成雾气,灌进他们的肺叶。
“恭喜通关。”
声音从口腔穹顶落下,带着奶香的回声,像母亲隔着羊水,替世界说出第一句欢迎。
餐桌中央,忽然浮起一把婴儿椅——
椅背竟是一张巨大的、没有五官的脸,像未完成的蜡像,在乳香里缓缓融化。
那张脸无声地裂开,露出一条滑梯,内壁铺满乳白的光,亮得像被黎明反复咀嚼的奶水。
奶声奶气的提问自裂缝里滴落,软得像初生舌尖,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锋利:
“最后一问——
若有一日,你们忆起那些被遗忘的名字,是要回来把它们抱走,
还是让它们永远做自由的孤儿?”
四人相视,沉默像雪落无声。
他们同时抬手,覆上胸口那滴仍在发烫的乳白光——
仿佛触到尚未冷却的脐带血。
然后,像四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滑进滑梯。
乳白的光瞬间合拢,像巨鲸温柔地阖上颚骨。
口腔、奶嘴、奶瓶、婴儿椅,连同那四朵花期极短的花,被一只看不见的舌头轻轻舔过,无声地溶进黑暗。
黑暗尽头,传来极轻的啼哭——
不再是du——
而是四个崭新的、尚未被世界听过的音节,像未破晓的晨星,在母腹深处第一次喊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