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隔壁铺的人在打鼾,声音很大,一下一下的,像拉风箱。他听见外面管教巡夜的脚步声走过,走廊又安静了。
他想起很多事。
小时候,他爹带他去河里抓鱼。水很冷,他不敢下,他爹就把他推了下去。他哭了,但后来抓到了一条大鱼,他爹笑了。
长大后,他跟铁蛋一起去城里打工,住在漏雨的工棚里。他们用塑料布盖着,半夜被冻醒,就两个人坐在床上抽烟,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文清。他很瘦,穿着一件有点旧但很干净的白衬衫,站在磨坊门口。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像一张画。
吴老虎翻了个身,铁床发出“吱呀”的声音。
过年了。
监室里贴了红色的春联,字是黑色的,写着什么吴老虎不认识。年夜饭有肉,一小块炖萝卜。萝卜是白的,肉是肥的。吴老虎吃得很慢,想把这顿饭吃久一点。
有人哭了,是个第一次进来的年轻人。他想家,哭得很大声,管教来了骂了他几句,他不敢哭了,但还在抽泣。
吴老虎看着他,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初五,管教叫他的号:“734号,有人探视。”
吴老虎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
探视室很小,中间隔着一道很厚的玻璃,上面有划痕,还刻着一些看不清的字。他坐下来,玻璃对面坐着他爹,吴卫国。
他爹老了,就这几天,老了很多。背驼了,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吴老虎拿起黑色的塑料电话筒,上面有油污。
“爹。”
“嗯。”
“你……”
“我没事。”
两个人不说话了。探视室里很安静,能听见隔壁有人在小声说话。
吴卫国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铁蛋是个好孩子。”
吴老虎的手抓紧了电话筒。
“厂子乱了,”吴卫国说得很慢,像每个字都很重,“催债的来了,退单的来了,工人也闹着要工资。”
吴老虎看着他爹。
“是铁蛋,”吴卫国说,“他拿出了钱,攒了好几年要娶媳妇的钱,全拿出来了,给工人发工资。”
吴老虎的眼睛湿了。
“他说,瓦器厂的人不是孬种。”吴卫国停了一下,又咳嗽了,“他来找我,说要把你弄出来,钱的事他想办法,但赔礼得我去。说我是你爹,我的脸管用。”
吴老虎低下头。
“我去了,”吴卫国说,“去歪脖李家赔了不是。你娘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向阳和福来也凑了钱,五万块,差不多凑齐了。”
吴老虎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桌子上。
“还有一件事,”吴卫国的声音变了,变得很轻,“苏家那孩子,也去找了歪脖李。”
吴老虎猛地抬起头。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吴卫国摇摇头,“但第二天,歪脖李就松口了,说酒后斗殴,他也有错,愿意私了。”
吴老虎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文清。那个瘦弱的、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少年,那个被他吻过、逼过、伤害过的少年。
他去找了歪脖李。
歪脖李是什么人?地痞,流氓,手底下养着一帮混混。
苏文清是怎么去的?他说了什么?他受了什么委屈?吴老虎不敢想。
“时间到了。”管教在门口喊。
吴卫国站起来,看着玻璃对面的儿子:“好好改造。”
然后他转身走了,背影很佝偻。
吴老虎坐在那里,电话筒还在他手里,里面传来“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