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虎走到韩木头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他说。“站累了不?我替你举会儿?”
韩木头摇了摇头。
吴老虎笑了。他转过身,对着院门口,扯着嗓子喊:“叔!婶儿!我是吴老虎!”
院子里,安静了一下。
“小翠是我妹子。”吴老虎说。“韩木头,是我兄弟。今天这事儿,我管了。你们要是开门,咱们就好好商量。要是不开门……”
他顿了一下。
“我这车,劲儿大。别说你这扇破门,就是你这堵墙,我也能给你豁开个口子。”
院子里,还是没声。
赵铁蛋走了过去。
“叔。”他对着门说。“我是赵铁蛋。木头哥是啥人,我清楚。他不会亏待小翠妹子的。你让他俩成,往后,他家有啥事,就是我赵铁蛋的事。”
门,还是没开。
就在大伙儿都觉得没戏了的时候,林福来挤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把纸,贴在了江小翠家院墙上。
纸上,是一首诗。
“木头本无心,为伊把心雕。凤凰浴火飞,不负好年华。”
字,写得龙飞凤舞。
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可那几个字,像是长了腿,一下就传开了。
“吱呀——”
院门,开了一条缝。
江小翠她娘,从门缝里探出头,她头发散了,眼睛红肿。
她看着吴老虎,看着赵铁蛋,又看了看墙上那张纸。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韩木头身上,落在了那只凤凰上。
她看了很久。
“唉。”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门,全打开了。
“作孽啊。”
江小翠从屋里跑了出来。
她跑到韩木头跟前,一把抢过那只凤凰。
她看着那只凤凰。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掉在凤凰的翅膀上。
她没哭出声。
她拿着凤凰,转过身,对着她爹妈,跪下了。
“爹,娘。”
她磕了三个头。
磕完,她站起来,拉起韩木头的手,就往外走。
她没回头。
韩木头,也没回头。
两个人就那么手拉着手,在全村人的目光里,走出了院子。
走回了韩木头的家。
那天晚上,韩木头的院子里,亮起了灯。
红色的灯。
是吴老虎,让人挂上去的。
院子里,摆了三桌酒。
来的人不多,吴老虎,赵铁蛋,还有瓦器厂的几个工人。
韩木头换了身干净衣裳,江小翠也换了,她把那只凤凰,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韩小柱坐在江小翠旁边,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啃得很高兴。
韩木头端着酒杯,走到吴老虎跟前。
“虎哥。”
他把一杯酒,全喝了。
他又走到赵铁蛋跟前。
“铁蛋。”
又是一杯。
那天晚上,韩木头喝了很多酒。
他没醉。
他看着坐在他身边的江小翠,看着她头发上的那只凤凰,看着院子里那盏红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宋裁缝没去。
他一个人在铺子里,就着一盘花生米,自己喝了两盅,他觉得那样的热闹不属于他。
从那天起,韩木头和江小翠的日子,就正经过了起来。
江小翠成了宋裁缝铺子里的常客。
她不再是为自己做衣服,她开始拿着从县城扯来的好料子,让宋裁缝给韩木头做体面的外套,给韩小柱做结实耐穿的新衣裳。
“宋师傅,你看这块卡其布,给我家木头做条裤子,要裤腿宽点儿的,他干活方便。”
“宋师傅,这块灯芯绒,给小柱做身棉袄,里子要用最软的棉布,别磨着孩子。”
她每次来,都会跟宋裁缝聊几句家里的事。
她说,韩木头接了县城里的大活儿,忙,但是挣得多。她说,她托吴老虎买了台电视机,小柱一看就不闹了。她说,她想把家里的土墙,换成红砖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是对好日子的奔头。
宋裁缝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听着。他觉得,江小-翠像一根拧紧了的发条,浑身都是劲儿。
可有时候,韩木头会亲自来取衣服。
他还是话少,可人看着,比以前更闷了。
有一次,宋裁缝给他量尺寸,发现他瘦了一大圈。
“最近活儿很累吧?”宋裁缝随口问了一句。
韩木头沉默了很久。屋里头,只有缝纫机“嗒嗒”的声响。
就在宋裁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韩木头忽然开口了。
“宋师傅,”他瓮声瓮气地说。“你说,人活着,是图个啥?”
宋裁缝手里的皮尺,顿了一下。
他看着韩木头。那张脸上,全是疲惫,眼睛里,是茫然。
宋裁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活了四十多年,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只能说:“图个安稳吧。”
“安稳?”韩木头重复了一遍,像是没听懂。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宋裁缝给他做好的新衣裳,他拿在手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