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云没让他说下去。“行了,洗完脸就回去吧,别让你爹妈担心。”
郑小军擦干脸,从兜里掏出的二十块钱,这是他藏在鞋底的最后一点钱。他把钱放在小桌上。
“姐,这个你拿着。”
白素云看了一眼那钱,没去拿。“我这不干那个。”
“我知道。”郑小军赶紧说,“这不是那个钱。这是……这是给你和孩子的。就当……就当我孝敬你的。”
“孝敬”这个词,让他俩都找到了一个台阶下。
白素云这才把钱收了起来,揣进了兜里。“以后手头紧,就别来了。”
“我懂。”郑小军咧嘴一笑,“等我手头宽裕了,我天天来‘孝敬’你。”
从那以后,郑小军成了理发店的半个“自己人”。
他不再是付钱的客人,而是成了一个帮忙的角色。有时候店里忙,他会帮着扫扫地、倒倒水。有时候村里有混混来找麻烦,他会站出来挡在前面。作为回报,白素云会留他吃饭,会给他洗衣服,当然,也会在夜深人静,拉下卷帘门之后,给他最想要的慰藉。
这个秘密,很快就不再是秘密。
邓麻利跑长途回来,车都不先开回家,准先拐到理发店。他不会像郑小军那样过夜,但总会带点城里的稀罕玩意儿:一瓶雪花膏,二斤水果糖。进去半个钟头,出来的时候,人就变得神清气爽。
钱麻子放贷收了钱,也会提着二斤猪头肉,来找白素云“聊聊家常”。他头发没几根,但洗头洗得比谁都勤。
马瘸子在赌场里赢了钱,更是直接。他会把一沓毛票拍在桌上,说:“素云,给我和你儿子扯几尺新布,做身衣裳。”然后,他就会在里屋的床上,躺一下午。
白素云的理发店,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几个“能人”的俱乐部。他们在这里,用一点小恩小惠,换取片刻的温存和放松。而白素云,则用自己的身体和时间,为自己和儿子换来了一份相对安稳的生活,还有一张无人敢轻易招惹的保护网。
村里的女人们在背后嚼舌根,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那就是个烂货,公共汽车。”
“谁知道她儿子是不是她前夫的种。”
但她们也只敢在背后说。因为她们知道,现在去招惹白素云,就等于同时招惹了郑小军、钱麻子、邓麻利还有马瘸子。
白素云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她不在乎。
她依然每天把店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依然会笑着给那些背后骂她的女人们烫最时髦的发型。
只是在夜深人静,送走最后一个男人之后,她会一个人坐在理发椅上,点一根烟,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都快不认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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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关于白素云的称谓:
白素云在瓦盆村的称谓,呈现出一种公开与私下的巨大分裂,这本身就是她独特生存状态的写照。
在公开场合,人们或因畏惧其背后的男性势力,或因有求于其理发手艺,多以其名“白素-云”或其职业身份“理发店的”相称,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然而在私下,尤其是在以孟桂香为首的妇女圈子的窃窃私语中,她最主要的标签,却是“那个烂货”。这一方面源于她的生存方式(与多名男性保持暧昧关系)对乡村传统贞操观念的剧烈冲击;另一方面,也混杂着其他女性对她能轻易获取男性资源的复杂嫉妒。
因此,“白素云”是她行走于村庄的社会符号,而“烂货”,才是村民们在背后,为她贴上的、最真实也最残酷的道德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