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特藏部的地下室常年弥漫着潮湿的樟木味,林砚的工作就是给那些标注“未归档·待核查”的旧案卷宗分类。这些案卷大多是年代久远、无法定性的悬案,纸页泛黄发脆,字迹模糊,像被时光遗忘的秘密。2023年深秋的一个雨夜,他在整理1998年城南拆迁区遗留档案时,发现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木盒,盒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角落烙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鸮形纹——那是猫头鹰的古写意象,在民间向来是不祥的象征。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份装订粗糙的档案,封面用毛笔写着“瓦子巷异闻录”,字迹潦草,墨色发黑,像是混了什么杂质。档案的记录者名叫顾清和,标注的身份是“瓦子巷临时拆迁办文书”。林砚翻开封皮,第一页就写着:“此档案涉及禁忌,阅后即焚,若遇鸮鸣,速离瓦子巷。”
1998年的瓦子巷是城南最老旧的街区,青石板路被踩得油光发亮,两侧的木结构老屋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像一群垂暮的老人。当年政府规划拆迁,大部分居民都已搬走,只剩几户钉子户和拆迁办的临时办公点。档案记载,拆迁工程启动后的第三个月,怪事开始发生。
第一个失踪的是工人老陈。老陈负责拆除巷尾的顾家戏台,那是一座百年老戏台,木雕的飞檐已经腐朽,台面上还残留着破碎的皮影。据当时的工友回忆,那天傍晚,老陈说要去戏台后台找一把丢失的扳手,让大家先下班。可第二天一早,工友们发现老陈没回家,戏台后台的木门虚掩着,地上散落着几片灰色的羽毛,不是鸡鸭的,倒像是某种猛禽的。地上还有一个奇怪的痕迹,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鸮形纹,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黏液,像是干涸的血。
拆迁办报了警,警察在瓦子巷里搜了三天,没找到老陈的踪迹,只在戏台底下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装着十几枚用骨头制成的小饰件,形状都是猫头鹰,打磨得很光滑,骨头的纹路清晰可见。警察把饰件当作普通纪念品收走,失踪案最后成了悬案。
第二个失踪的是拆迁办的会计小张。小张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胆子小,平时晚上从不单独出门。案发那天,拆迁办要核对账目,小张加班到深夜,同事走的时候让他锁好门。可第二天一早,同事发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账目散了一地,小张不见了。现场同样留下了几片灰色羽毛和一个鸮形刻纹,刻纹旁边还放着半块破碎的皮影,皮影上画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武将,眼睛的位置被挖空了,像是两个黑洞。
连续两起失踪案让瓦子巷人心惶惶,剩下的居民纷纷搬走,拆迁工程也停了下来。拆迁办主任请了个据说很灵的道士来做法,道士在戏台前烧了纸,念了经,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戏台底下镇着东西,羽毛是引路的,刻纹是催命的,再拆下去,还要死人。”
档案写到这里,有两页被撕掉了,字迹戛然而止。林砚翻到后面,发现了几页顾清和的私人日记,纸页已经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断断续续。
“1998年10月17日,雨。道士走后,主任还是决定继续拆迁。今天施工队挖到了戏台的地基,睛都是空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施工队的老王说,他看到皮影动了,像有人在后面操控。”
“1998年10月19日,阴。老王疯了。今天他在暗室里待了一整天,出来后就胡言乱语,说‘影要出来了’‘鸮在叫’。他手里攥着一个鸮骨饰,就是之前在地窖里发现的那种。我偷偷去暗室看了,那些皮影少了一个,就是那个武将皮影。地上有很多鸮形刻纹,密密麻麻的,像是谁一夜之间刻上去的。”
“1998年10月22日,雾。小张的尸体找到了,在暗室的角落里,脸色发青,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手里也攥着一个鸮骨饰,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勒痕,像是被线勒的。警察来了,说死因不明。我看到暗室的墙上有个影子,像是皮影的形状,一闪就不见了。”
“1998年10月25日,晴。顾寒山的后人来了,是个老太太,说顾家戏台是祖传的,里面藏着顾家的秘密。她看到那些鸮骨饰,哭着说‘仪式破了’。我问她什么仪式,她不肯说,只让我们把暗室封了。晚上,我听到戏台方向传来皮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一出没人看的戏。”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页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某种仪式的阵图,中间是一个鸮形纹,周围环绕着八个皮影的图案,每个皮影的姿势都不一样。林砚看着那个图案,心里莫名地发慌,地下室的灯光忽明忽暗,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敲玻璃。
他查了一下瓦子巷的后续情况,发现1998年年底,瓦子巷的拆迁工程彻底停工,那个暗室被水泥封死,街区也被划为“待改造区域”,一直闲置到现在。而顾清和的档案里没有后续记录,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决定去瓦子巷看看。第二天一早,他按照档案里的地址找到了城南,瓦子巷果然还在,只是比档案里描述的更加破败。青石板路长满了青苔,两侧的老屋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杂草从墙缝里钻出来,长得比人还高。巷尾的顾家戏台还在,虽然破旧,但主体结构没倒,飞檐上的木雕已经看不清原貌,台面上的杂草有半人高,显得阴森诡异。
林砚走进戏台,里面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木头味和淡淡的霉味。戏台的后台果然有一扇虚掩的木门,和档案里描述的一样。他推开门,里面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地上散落着几片灰色的羽毛,和档案里写的一模一样。墙角有一个地窖的入口,盖子已经被掀开,黑洞洞的,像是一张张开的嘴。
林砚打开手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进地窖。地窖里很潮湿,墙壁上长满了霉斑,地上堆着一些破旧的道具和衣物。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生锈的铁盒,打开一看,里面的鸮骨饰还在,只是上面沾满了灰尘。他拿起一枚,骨头的质感很坚硬,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像是被人反复打磨过。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翻动纸张。他回头一看,发现地窖的另一头有一个暗室的入口,水泥封层已经被人敲开了一个洞。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暗室里比地窖还要阴暗,手机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到眼前的一小片区域。里面果然堆着很多皮影,密密麻麻地堆在墙角,像是一群沉默的幽灵。这些皮影的眼睛都是空的,黑洞洞的,看着让人心里发毛。林砚仔细看了看,发现少了一个,正是档案里提到的那个武将皮影。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咿咿呀呀的歌声,像是皮影戏的唱腔,从暗室的深处传来。歌声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林砚握紧了手里的鸮骨饰,感觉骨头在微微发热。
他顺着歌声往前走,手机手电筒的光照到了墙上的图案——正是日记里画的那个仪式阵图,鸮形纹在中间,八个皮影图案环绕在周围。只是阵图的中间,多了一个影子,像是那个失踪的武将皮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歌声越来越近,林砚感觉背后发凉,像是有人在盯着他。他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密密麻麻的皮影,像是在看着他。他再回头,发现那个武将皮影的影子动了一下,像是被人操控着,抬起了手臂。
林砚吓得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鸮骨饰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地上的鸮形刻纹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淡淡的绿光。暗室里的皮影开始晃动,像是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音。歌声越来越响,像是有无数个人在同时吟唱,让人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武将皮影的影子朝他扑了过来,影子的手里像是拿着一根线,线的另一端连着那些晃动的皮影。林砚转身就跑,身后的歌声和“沙沙”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他跑出暗室,跑出地窖,跑出戏台,一直跑到瓦子巷的入口,才敢停下来喘气。他回头一看,瓦子巷里静悄悄的,没有歌声,也没有“沙沙”声,只有风吹过杂草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