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同志沉默良久。在这个强调集体和奉献的年代,这种纯粹基于理想和情怀的行为,虽然罕见,却并非完全无法理解。尤其是在那些早年出国、如今或许已功成名就的老一代华侨身上,这种对故土的眷恋和报效之心,是可能存在的。
几天后,一次小范围的高层会议上,这几起匿名援助事件被再次提及。在听取了赵同志等人的综合汇报和分析后,与会领导经过讨论,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既然对方一再表明不愿公开身份,且其行为客观上有利于我们的经济建设和技术攻坚,那么,在保持必要警惕的前提下,我们可以采取一种……默许的态度。”一位主要领导一锤定音,“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发展生产。对于这种来自海外同胞的‘特殊善意’,我们可以接收,但必须严格限制知情范围,确保安全。”
这意味着,官方层面,不再试图主动去揭开这层神秘面纱,而是以一种务实的态度,接受了这种特殊渠道的存在。
这份默许的意向,很快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传递到了林大山这里。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林大山被厂党委书记叫到办公室“谈心”。书记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和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大山啊,最近家里都好吧?向阳那孩子,学习怎么样?”书记语气和蔼,如同拉家常。
林大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重点来了。他谨慎地回答:“都挺好的,劳书记挂心。向阳还算听话,学习也还跟得上。”
书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状似无意地说道:“上次那个轴承的事情,还有后来其他单位收到的一些……嗯,特殊帮助,上面都很重视啊。”
林大山屏住呼吸,没有接话。
书记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却带着深意地看着林大山:“经过研究,认为这体现了海外同胞深厚的爱国情怀,是好事。对方既然不愿意露面,我们也要尊重。不过,这个渠道……目前看来,似乎和你家向阳,有那么一点微妙的联系?”
林大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解释:“书记,向阳他就是个孩子,瞎猫碰上死耗子……”
书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哎,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这个渠道还有什么‘善意’传递过来,或者,你们……嗯,尤其是向阳,如果还能偶然接收到一些类似的信息,厂里,乃至上面,希望这个渠道能够……保持畅通。”
林大山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书记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大山同志,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你要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第一,确保安全,绝对的保密,任何相关信息,仅限于你,必要时可以包括向阳知晓,绝不能外泄。第二,维持住它。对方传递过来的任何东西,都要按照规定,通过我,向上汇报和移交。明白吗?”
林大山感到肩头瞬间沉甸甸的。他明白了,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组织上已经认可了那个“海外渠道”的存在,并且因为他儿子林向阳那看似偶然的“关联”,将这个维持渠道的“中间人”任务,隐晦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是,书记!我明白!我一定严守纪律,确保完成任务!”林大山站起身,挺直腰板,语气郑重。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林大山走在暮色渐深的厂区里,心情复杂难言。有被组织信任的激动,有对未知任务的忐忑,更有对儿子林向阳那深不可测的“秘密”的茫然。他抬头望了望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个“海外爱国华侨”的渠道,不再仅仅是他和儿子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是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官方认证”。而他,林大山,则成了这条神秘渠道唯一指定的、不能见于任何文件的“联络员”和“守护者”。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家门。饭香扑鼻而来,妻子在厨房忙碌,儿子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一切看似如常,但他知道,平静的水面下,一条特殊的航道,已经被悄然打通,并且被赋予了继续航行的默许。而他和他那个越来越看不懂的儿子,正站在这条航道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