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遮光,闪烁亮光;深居简出,行为低调;曾是文化人,如今病休;固定路线,购买生活必需品和倒药渣……
这些信息碎片,开始在林向阳的脑海里重新排列组合。
一个大胆的、与最初“特务”猜测截然不同的假设,逐渐浮现出来:这个人,会不会不是敌人,而是一个……需要隐藏身份的、自己人?或者,是一个因为某种原因(比如历史问题,或者单纯的性格孤僻)而极度恐惧与外界的接触,甚至可能患有某种疾病(需要熬药)的普通人?那黑布遮光,闪烁的亮光,会不会是……在偷偷看书?或者从事某些需要保密的文化工作?
这个判断风险极高。如果判断错误,意味着可能放过了真正的敌人。但如果判断正确,而组织基于“儿童侦察兵”的片面报告采取了行动,很可能误伤同志,或者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反复权衡,将自己收集到的所有正面和反面证据逐一列出、比较。最终,他的直觉和分析都倾向于后者——此人为敌的可能性较低。
他找到了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述听闻,而是清晰、有条理地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和初步判断。
“……小军他们看到黑布和闪光,怀疑是发报,这很正常。”林向阳语气平稳,“但我让其他孩子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外出路线固定,主要是去打电话和买必需品,还发现他倒药渣。阎大爷说他以前在大学做事,现在抱病在家。综合来看,我认为他更可能是一个因为某种原因需要隐匿行踪、或者单纯性格孤僻且有疾在身的人。直接定义为‘特务’,风险太大,建议先进一步观察,或者从其他渠道核实其背景,避免误判。”
林大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林向阳说完,他才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讶。
儿子不再仅仅是信息的传递者,他已经开始了独立的信息甄别与分析,甚至提出了带有明确倾向性的行动建议!这份冷静、缜密和敢于承担判断责任的勇气,远超他的预期。
“我知道了。”林大山依旧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那些孩子。”
“明白。”林向阳松了口气,他知道,父亲听进去了。
几天后,林大山带回了一个简短的消息。经过内部渠道的快速而谨慎的核实,那位“胡先生”的身份被确认,他确实是自己人,是一位因受到敌对势力威胁、奉命暂时隐匿的保护对象,那黑布后的灯光,是他夜间工作的需要。
一次潜在的误伤,因为一个少年的冷静分析与独立判断,得以避免。
数日后,老周再次来访。与林大山在书房密谈时,他特意提到了这件事。
“……老林,你那个儿子,不得了哇。”老周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上面听说了这次的事情,都很惊讶。那么条模糊的线索,他能沉住气,多方核实,最后得出接近事实的判断,硬是从孩子嘴里‘特务’的指控下,保下了我们的同志。这份洞察力和责任心,了不得!”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有位首长看了简要报告,说了八个字——‘心思缜密,可堪大用’。”
林大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老周的茶杯续上水。热水注入杯中,蒸腾起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有骄傲,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儿子展现出的天赋,已经引起了更高层面的注意。这意味着他未来的路,将更加不凡,也可能更加艰险。
窗外,春意渐浓。林向阳正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安静地看着书,仿佛之前那场无声的智力风暴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经过这一次独立的判断,他内心某个部分已经变得更加坚定。他不再仅仅是父亲羽翼下的雏鸟,他开始尝试用自己的翅膀,去丈量这片充满迷雾与危机的天空。
第一次独立判断,如同一枚无声的勋章,刻印在他成长的年轮里,也为他赢得了来自隐秘世界深处的、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