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铺开,玉石棋子落入榧木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老先生执黑,陈默执白。
猜先,老先生抓起一把棋子,陈默猜单,他摊开手,是双数。黑棋先行。
第一手,星位。标准,毫无新意,如同教科书上的范例。
陈默应了一手小目。
棋局就此展开。老先生的棋风,与他的为人一样,严谨、精确、滴水不漏。每一步都符合棋理,甚至可以说是最优解之一,但缺乏任何个人风格的印记,没有试探,没有冒险,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计算和绝对的规律。他的棋,像是由一个高级围棋AI下出来的,完美,却死气沉沉。
陈默的棋力只能算业余爱好者中的好手,面对这种近乎机器的走法,很快便感到压力巨大,左支右绌。但他没有焦躁,反而更加沉静。他下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心感受,不仅仅思考棋路,更在感受对手那隐藏在完美棋步背后的……虚无。
他尝试打破这种僵局。在棋局进行到中盘,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他下出了一步“俗手”——一步违背常理、效率偏低,但在特定情境下可能扰乱对手节奏的棋。
老先生捏着棋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足足三秒。这是他整盘棋下来,第一次出现“犹豫”。最终,他还是按照最优解,稳妥地应对了。但陈默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短暂的停顿里,对方那绝对平静的精神屏障,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涟漪。
他不是没有反应,而是他的反应被某种东西死死地压抑住了。
陈默开始更多地采用这种非定式、带有强烈个人理解和即兴发挥的下法。他不再追求赢棋——那根本不可能——而是试图用这些不规范的、“有生命力”的棋招,去叩击对方那封闭的内心。
棋局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进行。一方是绝对的理性与规则,另一方是带着温度甚至些许“胡闹”的感性探索。棋盘上,黑棋的优势越来越大,白棋的领地不断被侵蚀,看似败局已定。
然而,就在陈默投子认负的前一刻,老先生拿着棋子的手,再次停顿了。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他的目光不再聚焦于棋盘的某个具体点位,而是有些涣散地看着整个棋局,那层玻璃般的隔膜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挣扎。
他拿着那颗黑棋,悬在棋盘上方,微微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这步棋,按照他的计算,落下即可锁定胜局,完美收官。
但他没有。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陈默。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空寂的平静,而是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痛苦与祈求。
然后,他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缓缓地,将那颗决定胜负的黑子,放回了棋罐里。
他不再看棋盘,也不再看陈默,只是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丝。接着,他站起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拿走那盒围棋,就像他来时一样安静地,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出了杂货店,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店内一片寂静。
张弛和苏晓围了过来,看着棋盘上那未完成的残局,面面相觑。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苏晓不解,“明明赢了,为什么不下最后一步?还把棋子放回去了?”
陈默凝视着那颗被放回棋罐的黑子,又看了看老先生离开的方向,缓缓道:“他不是来赢棋的。”
“他是在求救。”
“那盒棋,和他被锁住的内心,就是他的‘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