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姐却不答应:“娘您不知道,我家里没人,我姐姐又不在家,我五姨妈家又请了好多人做盒子会(古代女子聚会,互相送盒子装的礼物),不知道多盼着我回去呢!昨天等了我一天,要是不着急,也不会让保儿来接我。要是平时,您留我住几天我都愿意。”月娘见她实在要走,也不好强留,就让玉箫把李桂姐原来带的盒子拿出来,装了一盒元宵、一盒白糖薄脆,让保儿提着,又给了李桂姐一两银子,算是“辛苦费”,打发她回去。
李桂姐先跟月娘等人辞了行,又让她姑娘(李娇儿)送她到前厅,叫画童儿帮她抱毡包,自己则来到书房门口,让玳安进去请西门庆出来说话。玳安慢慢掀开帘子走进书房,对西门庆说:“桂姐要回家了,请爹出去说几句话。”应伯爵在旁边打趣:“李桂儿这小丫头,原来还没走啊!”西门庆笑着说:“她今天才回去。”一边说一边走出前厅。
李桂姐给西门庆磕了四个头,客气道:“打扰爹娘了。”西门庆说:“你怎么不等明天再走?”李桂姐答:“家里没人,我妈让保儿来接我了。”接着又说:“我还有件事想跟爹说:我姑娘(李娇儿)房里的那个丫头夏花儿,您别让她出去了行不行?我姑娘昨天晚上又打了她几下,其实她还小,不懂事,我已经说过我姑娘了,她以后再也不敢打了。要是把夏花儿打发走,大过节的,我姑娘房里没人使唤,她得多着急啊!常言说‘木杓火杖儿短,强如手拨剌’(意思是有个差点的工具总比没有强),爹您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这丫头吧!”
西门庆一听,既然是李桂姐求情,也不好驳她的面子,就说:“既然你这么说,就留下这奴才吧!”又吩咐玳安:“你去后院跟你大娘说,别让媒人来了(之前打算让媒人把夏花儿领出去卖了)。”玳安看见画童儿抱着李桂姐的毡包,就说:“把桂姨的毡包给我抱,让画童儿去后院跟大娘说吧!”画童儿答应着,一溜烟往后院跑了。
李桂姐跟西门庆说完事,又走到书房窗子前,对着里面喊:“应花子,我不跟你拜别了,你自己慢慢喝吧!”应伯爵笑着说:“把这小丫头拉回来,别让她走了,先唱一段给我听听再走!”李桂姐笑着说:“等你有空了再唱给你听!”应伯爵故意逗她:“大白天就回家,肯定是急着回去接汉子吧!”李桂姐脸一红,骂道:“你这花子,满嘴胡话!”一边笑一边走了,玳安跟着送她上了轿。
西门庆跟李桂姐说完话,就往后院换衣服去了。应伯爵跟谢希大偷偷说:“李桂儿这小丫头,跟个脱了牢的强盗似的,跑得比谁都快!这么大的节日,她哪肯在别人家多待?鸨子来接她,肯定是家里有客人等着她呢!”谢希大笑着说:“你可别瞎猜!”然后凑到应伯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应伯爵一听,赶紧说:“小声点,别让西门大官人听见了!”不一会儿,听见西门庆走路的脚步声,俩人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
西门庆回来后,应伯爵赶紧把吴银儿搂在怀里,跟她一口一口地喝酒,还故意说:“还是我的干女儿温柔体贴,比李桂儿那个没人要的小丫头强一百倍!”吴银儿笑着说:“二爹您别这么骂,说一个就一个,哪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桂姐也没惹您啊!”西门庆也帮腔:“你别听他胡说,他就爱瞎嚷嚷!”应伯爵却不依:“你别管,我就喜欢跟我的干女儿待在一起!干女儿,快拿琵琶来,先唱一段给我听听!”
吴银儿也不推辞,轻轻舒展开手指,把琵琶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慢慢唱了一段《柳摇金》。应伯爵听完,又让吴银儿给谢希大递酒,吴银儿又唱了一套曲子,前厅这边依旧热闹非凡。
咱们再回到后院,画童儿跑到上房时,月娘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大姐、孙雪娥还有大师父(尼姑)坐在一块儿说话。月娘本来想让画童儿去叫冯妈妈来,把夏花儿领出去卖了,没想到画童儿先说:“爹让小的跟大娘说,别把夏花儿领出去了!”
月娘纳闷了:“你爹之前还说要卖她,怎么突然又不卖了?你老实说,是谁跟你爹说的,让他别卖夏花儿了?”画童儿赶紧解释:“刚才小的抱着桂姨的毡包,桂姨临走前跟爹求情,让留下夏花儿,爹就答应了。爹本来让玳安进来跟您说,玳安不肯进来,让小的来说,他自己去送桂姨了。”
月娘一听,心里立马就有几分火气,骂玳安:“这该死的奴才,就知道两头讨好!之前让他去叫媒人,他就说爹让把夏花儿领出去,原来都是他在中间捣鬼!等他回来,我非跟他算账不可!”正说着,吴银儿从前厅唱完曲儿进来了。
月娘就跟吴银儿说:“你家蜡梅来接你了,李桂姐已经回家了,你是不是也想回去了?”吴银儿赶紧说:“娘既然留我,我要是回去,就显得我不识抬举了!”然后问蜡梅:“你怎么来了?”蜡梅答:“妈让我来瞧瞧您。”吴银儿又问:“家里没什么事吧?”蜡梅说:“没什么事。”
吴银儿一听,假装生气:“既然没事,你来接我干什么?你先回家吧!娘留我在这里,晚上还要跟众位娘去妗奶奶家走百病,等从那儿回来,我自己走回家就行。”蜡梅刚要走,月娘赶紧说:“让她回来,先给她点东西吃!”吴银儿也说:“大奶奶要赏你东西吃,你等着,一会儿把你的衣裳包带回去,跟我妈说,别让轿子来接了,晚上我自己走回去。”又问:“吴惠怎么没来?”蜡梅答:“他在家害眼(眼睛不舒服)呢!”
月娘吩咐玉箫领着蜡梅去后院,给她端了两碗肉、一盘子馒头、一瓯子酒,让她吃饱。又把吴银儿原来带的盒子拿出来,装了一盒元宵、一盒细茶食,让蜡梅带回去,算是回礼。这月娘,虽然有时候有点小心眼,但在人情往来上,还是挺周到的。
原来吴银儿的衣裳包放在李瓶儿房里,李瓶儿早就准备好了一套上等的织金缎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还有一两银子,偷偷放在吴银儿的毡包里。吴银儿发现后,赶紧推辞:“娘,这衣服我不能要!”又笑嘻嘻地说:“实不相瞒,娘,我没有白袄穿,您要是把这缎子衣服收回去,随便给我一件旧的白绫袄就行,我就很满足了!”
李瓶儿笑着说:“我的白袄都太大了,你穿不合适。”然后叫迎春:“拿钥匙,去大橱柜里拿一匹整的白绫给银姐!跟你妈说,让裁缝给银姐裁两件好袄子!”又问吴银儿:“你想要带花的,还是素色的?”吴银儿赶紧说:“娘,我要素色的,这样配比甲穿好看!”又笑着对迎春说:“又要麻烦姐姐跑一趟楼了,明天我没什么好谢你的,就唱段曲儿给姐姐听吧!”
不一会儿,迎春从楼上拿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上面还写着“重三十八两”,递给吴银儿。吴银儿赶紧给李瓶儿磕了四个头,起来后又给迎春深深拜了八拜,感谢她帮忙拿白绫。李瓶儿又说:“银姐,把那套缎子衣服也包起来带回去吧,以后做酒衣(参加宴席穿的衣服)穿!”吴银儿不好意思地说:“娘都赏了我白绫做袄子了,怎么还好再要这缎子衣服?”说着,又给李瓶儿磕了个头,感谢她的好意。
没过多久,蜡梅吃完东西,拿着月娘和李瓶儿给的东西,就回家了。月娘趁机跟吴银儿说:“银姐,你这样我才喜欢!别学李桂儿那样,昨天和今天,跟坐不住似的,留都留不住,一心就想回家。好像家里有多大的急事似的,连唱曲都不用心了,看见家里人来接,饭都不吃就走了。银姐,你可别学她!”
吴银儿赶紧顺着月娘的话说:“好娘,这里是大爹和您的家,是什么尊贵的地方?就算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敢在这里耍啊!桂姐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别生她的气!”正说着,吴大妗子家的小厮来定儿来了,说:“我家娘让我来请三姑娘(月娘),请您和众位娘还有桂姐、银姐,早点过去!还请雪姑娘(孙雪娥)也一起去走走!”
月娘赶紧说:“你回去告诉你娘,我们这就收拾过去。你二娘(李娇儿)腿疼,不去了,在家看家。你姑夫(西门庆)今天前边有客人吃酒,家里没人,大姐也不去了。李桂姐已经回家了,就我和银姐,还有玉楼、金莲、瓶儿,一共六个人过去。你家也别费心准备太多东西,我们就坐一会儿,晚上就回来。”又问来定儿:“你家叫了谁在那儿唱曲?”来定儿答:“是郁大姐。”说完,来定儿就先回去报信了。
月娘一边让大家赶紧收拾穿戴,一边跟西门庆说了要去吴大妗子家的事,又吩咐奶子在家看好官哥,然后带着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大姐和吴银儿,坐着六顶轿子,派玳安、棋童儿、来安儿三个小厮,还有四个排军跟着轿子,浩浩荡荡往吴大妗子家去了。这一路,街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透着节日的热闹,真是“万井风光春落落,千门灯火夜沉沉”,一派繁华景象。
你看这一回,看似都是些日常琐事——送节礼、定借贷、当东西、走亲戚,可里面藏着不少门道:西门庆借着送“桌面”巩固亲家关系,应伯爵靠着嘴皮子帮人借钱捞好处,李瓶儿用小恩小惠拉拢吴银儿,月娘在人情往来中维持当家主母的体面,李桂姐急着回家是为了生意,吴银儿留下来是为了讨好西门庆一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每个人的行为都透着当时的社会风气——有钱有势的人靠关系办事,没钱没势的人靠巴结生存,女眷们则在宅院里靠着各种手段维持自己的地位。这看似热闹的节日场景,其实也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充满了人情世故和利益纠葛。
亲爱的读者朋友,这一回的故事到这儿就告一段落了,但西门府的节日热闹还没结束。月娘她们去吴大妗子家走百病,会遇到什么新鲜事?郁大姐的唱曲能不能让大家满意?李智和黄四拿到一千两银子后,又会做什么生意?西门庆的元宵节,还会有哪些客人来访?这些疑问,都等着咱们在后面的章节里慢慢寻找答案,一起继续品味《金瓶梅》里的人生百态和世间冷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