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先从开头那首词唠起,“小市东门欲雪天,众中依约见神仙。蕊黄香细贴金蝉”,你品品这画面,小东门那边天阴得快下雪了,人堆里突然瞅见个跟神仙似的姑娘,脸上还贴着带淡淡香味的小黄花,头上金蝉首饰闪着光,搁现在就是街头惊鸿一瞥的美女,回头率绝对爆表。再往下“饮散黄昏人草草,醉容无语立门前。马嘶尘哄一街烟”,喝到黄昏散场,人人都带着点醉意,蔫头耷脑站在门口,街上马叫人闹,一股子烟火气,这不就是咱们现在朋友聚会散场的真实写照嘛,只不过人家是明朝的“饭局后遗症”。
话说这西门庆,当天把吴月娘这帮女眷打发去吴大妗子家吃酒,家里就剩他跟一群兄弟、手下折腾。李智和黄四这俩“讨债专业户”(其实是来要银子周转的)坐到黄昏就想走,应伯爵这老油条赶紧追出去,跟做地下交易似的,偷偷说:“放心,我都跟我哥(指西门庆)拍胸脯了,明儿准再给你俩凑五百两,这事包在我身上!”那俩货感动得差点当场给伯爵磕一个,毕竟西门庆这棵大树不好抱,有伯爵中间搭桥,等于银子稳了一半,俩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伯爵转回头,又跟谢希大陪着西门庆在厢房喝酒,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见李铭掀着帘子进来了。伯爵眼尖,立马喊:“哟,李日新(李铭的戏称)来啦!”李铭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这礼数比现在见甲方还周全。西门庆端着主子的架子问:“吴惠呢?怎么就你一个来?”李铭赶紧回话:“吴惠今儿没去东平府当差,在家害眼呢,我把王柱带来了。”说着就喊王柱进来磕头,王柱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给西门庆磕了头,然后跟李铭一起站旁边候着。
伯爵一看这俩小子,就知道没吃饭,赶紧跟西门庆说:“哥,这俩估计还饿着肚子呢,吩咐人拿点饭给他们吃呗。”旁边书童插话:“二爹(指伯爵),要不等等?待会儿吹打的人也该吃饭了,一起拿过来多省事。”伯爵立马瞪书童:“你这傻孩子,懂啥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他们虽是当院出身,但小优儿跟那些普通乐工不一样,得区别对待!你要是一视同仁,显得咱哥俩不护着他们,传出去人家该说咱不懂行市了。”
西门庆听了,伸手就给伯爵脑袋上来了一下,笑骂道:“你这狗东西,果然是‘同行护同行’,就知道心疼你们这帮混江湖的,还懂当差的甘苦?”伯爵也不恼,接着忽悠:“傻书童,你空长这么大,连‘惜玉怜香’四个字都没搞明白?粉头、小优儿就跟鲜花似的,你疼着护着,他们就有精神给你伺候好;你要是折腾他们,保准跟唱《八声甘州》似的,蔫儿吧唧的,都快活不下去了。”西门庆被他逗乐了:“还是我这兄弟懂道理,比书童这傻小子强多了。”
没一会儿,李铭和王柱就把饭吃了,应伯爵又开始安排节目,问他俩:“会唱‘雪月风花共裁剪’不?”李铭赶紧点头:“这是黄钟调,小的们记着呢!”于是王柱弹起琵琶,李铭拨着筝,俩人开嗓就唱,那调调还挺有元宵的味儿。唱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就跟诗里写的“金乌渐渐落西山,玉兔看看上画阑”,太阳下山,月亮都快爬上来了,丫鬟们还来报说“月透纱窗衾枕寒”,提醒该添衣服了。
西门庆这时候才想起正事,让人去请傅伙计、韩道国、云主管、贲四、陈敬济这些手下,在大门首摆了架围屏,放两张桌子,挂着两盏羊角灯,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春檠果盒(就是装点心的精致盒子)、各种好酒好菜,简直就是明朝版的“豪门户外派对”。西门庆跟应伯爵、谢希大坐主位,伙计们两边打横坐,大门两边各挂了十二盏金莲灯,还准备了一小架烟火,特意吩咐“等女眷们回来再放,先憋着呢”。
先是六个乐工抬着铜锣铜鼓过来,在门口吹吹打打,那动静,跟现在开业敲锣似的,热闹得不行。吹了一会儿,又换细乐上来,李铭、王柱这俩小优儿也拿着乐器过来,弹唱专门的灯词。街上路过的人都围过来看,跟现在围观明星似的,没人敢往前挤——毕竟西门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旁边还有俩排军拿着杆子拦人,跟保安似的,谁敢造次?
西门庆这天也特意打扮了,戴的是忠靖冠(明朝官员常戴的一种帽子),穿的丝绒鹤氅(跟现在的高档大衣似的),里面衬着白绫袄子,派头十足。玳安和平安俩小厮,轮流提着桶放花炮,那场面,比咱们现在过年放烟花还热闹点。等天完全黑下来,“碧天云静,一轮皓月东升”,街上更热闹了,你瞅那景象:家家户户都在敲锣击鼓,吹拉弹唱,游人跟着音乐唱歌,姑娘小伙儿跟着调子跳舞。鳌山灯(一种堆成山形的大灯)挂得有百尺高,跟顶着云彩似的;到处都是香味儿,飘得老远。院子里、阁楼上,月光和灯光照着,三街六巷全是人,整个京城都在过元宵节,那热闹劲儿,比咱们现在的跨年夜还足。
这边前门热闹,后院的丫鬟们也按捺不住了。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小玉这几个,见吴月娘不在家,听见前门吹打弹唱还放烟火,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跑过来,扒在围屏后面偷偷往外瞅,跟咱们小时候偷看大人聚会似的。书童和画童俩小子,在围屏后面的火盆上筛酒,顺便当“望风的”。
这里面有个小插曲,玉箫和书童早就有私情,平时就爱偷偷摸摸打打闹闹。俩人这会儿又凑在一起抢瓜子吃,闹得太欢,没注意火盆上还坐着个锡瓶酒,“哐当”一下就给推倒了,酒洒在火上,“烘”地一下冒起烟,还溅了一地灰。玉箫光顾着笑,没当回事,结果西门庆在前面听见动静,还听见有人笑,就派玳安过来问:“谁在笑?怎么弄出这么多灰?”
当时春梅正坐着,穿的新白绫袄子,外面套着大红遍地金比甲(跟现在的马甲似的,还带金线,老贵了),一看是玉箫和书童闯的祸,立马炸了,嗓门也高了:“你个浪蹄子!见了男人就没魂了是吧?把酒弄倒了还笑,火都快灭了,溅得人一头灰,你是想挨骂还是想挨打?”玉箫被她骂得不敢吭声,赶紧往后躲。书童也慌了,赶紧跑上去跟玳安解释:“是小的在火盆上筛酒,不小心把锡瓶推倒了,跟别人没关系。”西门庆听了,也没深究,毕竟过节,不想扫了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咱们再说说另一边,贲四娘子这女人,那可是“职场巴结高手”。她知道吴月娘不在家,又听说春梅、玉箫这四个是西门庆身边最得宠的丫鬟,大过节的想巴结巴结,就准备了一堆菜蔬果品,让女儿长儿来请她们去家里坐坐。这四个丫鬟也不敢自己做主,先去问李娇儿,李娇儿赶紧摆手:“我就是个‘灯草拐杖’——做不得主,你们还是去问你爹吧。”又去问孙雪娥,雪娥本来就没地位,更不敢答应,推来推去,一直挨到掌灯。
贲四娘子见没动静,又让长儿来催,这下迎春、玉箫、兰香都急了,互相推托:兰香推玉箫,玉箫推迎春,迎春推春梅,想一起求李娇儿跟西门庆说情。可春梅是谁?那是西门庆身边的“姑奶奶”,坐着一动不动,还骂她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货!不就是个酒席吗?至于跟饿狼似的?我就算不去,也不会上赶着求人家!一个个跟被鬼催似的,忙啥呢?我半个眼都看不上!”
迎春她们都穿好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是不敢走,春梅又坐着不动。书童一看这情况,心想“我来做这个好人吧”,就说:“大不了挨爹一顿骂,我去替你们说说!”说着就跑到西门庆身边,凑在耳朵边小声说:“贲四嫂家大过节的,请姐儿们去坐坐,姐儿们让我来问问爹,能不能去。”西门庆正高兴呢,大手一挥:“让她们去,早点回来,家里没人照看。”
书童赶紧跑下来报喜:“多亏我去说,一句话就成了!你们快收拾收拾,早点回来啊!”春梅这才慢悠悠地回房,对着镜子补脂粉,那架子,比现在的女明星还大。没一会儿,四个丫鬟就一起出门了,书童还特意把围屏拉开半边,挡着不让外人看见,毕竟是主子家的丫鬟,出门得讲究点体面。
到了贲四家,贲四娘子跟见了财神爷似的,老远就迎上来,嘴里不停说着:“我的姑奶奶们,可把你们盼来了!”还按地位给她们排座次,叫春梅“大姑”,迎春“二姑”,玉箫“三姑”,兰香“四姑”,挨个见了礼,又把邻居韩回子娘子请来作陪。屋里顶槅上挂着绣球纱灯,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酒菜,长儿忙着来回倒酒拿菜,生怕伺候不周。春梅和迎春坐主位,玉箫和兰香对坐,贲四娘子和韩回子娘子打横陪坐,那场面,跟现在请领导吃饭似的,拘谨中带着讨好。
咱们再把镜头切回西门庆这边,他这会儿正听乐工演奏呢,还特意点了首“东风料悄”《好事近》,正好后厨端来玫瑰元宵,那元宵甜滋滋的,入口就化,跟咱们现在吃的网红甜品似的,特别应节。李铭、王柱俩小优儿也凑过来,拿着乐器跟着弹唱,声韵又悠扬,节奏又稳,听得西门庆心里美滋滋的,一口元宵一口酒,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这边吃得正欢,那边玳安和陈敬济奉命去吴大妗子家接人。俩人袖着一堆花炮,还叫了俩排军提着灯笼,浩浩荡荡就去了。到了吴大妗子家,女眷们正在明间喝酒,见了陈敬济,赶紧让他去房里坐,还说:“你大舅今天不在家,去卫里帮忙造册了,没人陪你,你先坐着,我让人拿点心酒菜来。”
玳安则跑到楼上找吴月娘,小心翼翼地说:“娘,爹让小的来接您和姐儿们回家,天晚了,街上人多,跟姐夫一起回去安全点。”月娘本来就因为之前的事跟西门庆闹别扭,这会儿正没好气,听见玳安的声音,一声都没吭,跟没听见似的。吴大妗子赶紧打圆场,叫来定儿:“给玳安拿点吃的,别让孩子饿着。”来定儿说:“酒肉饭菜都在前头摆好了,让他去吃就行。”月娘却冷着脸说:“急什么?刚到就给吃的?让他在前边站着,我们马上就走。”
吴大妗子劝道:“三姑娘(指月娘)你慌啥?这是自己家,又不是外人,大过节的,姊妹们多坐会儿怎么了?家里有二娘(李娇儿)和丫鬟们看着,出不了事,别老想着回去。”说着又让郁大姐:“你唱个好曲儿,给众位娘解解闷。”孟玉楼趁机打趣:“郁大姐,你六娘(李瓶儿)还恼你呢,说你没去给她做生日。”
郁大姐赶紧从席上下来,给李瓶儿磕了四个头,解释说:“自从给五娘(潘金莲)做了生日,我回家就病了,昨天妗奶奶派人接我,我才好点过来的。要是身体好,哪能不去给六娘磕头啊!”潘金莲在旁边起哄:“郁大姐,你六娘就是有点不开心,你唱个好听的,她就不恼你了。”李瓶儿只是笑,没说话。郁大姐赶紧拿过琵琶,用心唱了首《一江风》,唱得还挺动情。
正唱着,月娘突然说:“怎么这会儿感觉凉飕飕的?”来安儿在旁边回话:“外面下雪了,天变凉了。”孟玉楼赶紧说:“姐姐,你穿得够不够?我带了件绵披袄子,要是冷了就穿上。这都夜深了,别冻着。”月娘说:“既然下雪了,叫个小厮回家把咱们的皮袄取来,省得路上冷。”
来安赶紧跑下楼,跟玳安说:“娘让家里去个人取皮袄。”玳安懒得动,就说:“琴童,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伺候。”琴童也没多问,拎着灯笼就往家跑。没一会儿,月娘突然想起潘金莲没有皮袄,就问来安:“谁去取皮袄了?”来安说:“琴童去了。”月娘立马皱起眉头:“他也不问我一声就去了?”
孟玉楼赶紧说:“刚才忘了说了,不该让他拿咱们的,五娘(潘金莲)没有皮袄,只取姐姐你的来就行。”月娘说:“谁说她没有?还有件别人抵账的皮袄,取来给六姐(潘金莲)穿就行。”说着就喊玳安:“你给我过来!”玳安赶紧跑过去,月娘劈头盖脸就骂:“你个奴才!让你做事你不动,还学会‘坐坛遣将’了?派别人去!也不问我一声,三不知就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了?”
玳安赶紧辩解:“娘,您错怪小的了!刚才来安下来只说‘叫个家里人去’,没说让小的去啊,小的要是知道娘吩咐,哪敢不去?”月娘更气了:“来安那小奴才敢吩咐你?我们这些大老婆都不敢随便使你,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威风了!我告诉你,你主子是‘烟熏的佛像——挂在墙上’,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整天在背后搬弄是非,献殷勤出风头,里外勾结,又懒又馋,还偷偷摸摸干坏事,以为我不知道?”
月娘越说越激动,接着翻旧账:“之前你主子没让你送李桂儿回家,你倒积极,人家拿着毡包,你还抢着去送!留不留丫头这种事,该你管吗?让你进来回话,你倒好,跑去蹭吃蹭喝,让别人进来回话。要不是我知道,还以为是别人的错呢!你还说自己懂事?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玳安还想狡辩:“娘,这事儿真没人挑拨,就是画童儿传的话。当时爹看见桂姨抱着毡包,就跟我说‘你送送你桂姨’,然后让画童儿进来回话的。留不留丫头本来就不管小的事,小的哪敢多嘴?”月娘气得脸都白了,骂道:“你这贼奴才,还敢顶嘴!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磨牙!你这是翅膀硬了,敢跟我对着干了?等我明天跟你爹说,非打你个烂羊头不可!”
吴大妗子赶紧劝:“玳安儿,别跟你娘顶嘴了,快赶紧回家取皮袄,晚了路上更冷。”又问月娘:“姐姐,你让他拿哪件皮袄给五娘穿啊?”潘金莲在旁边赶紧说:“姐姐,别取了,我不穿皮袄,让他把我的披袄子捎来就行。人家抵账的皮袄,不管好赖,跟黄狗皮似的,穿在身上让人笑话,而且早晚还得赎回去,穿着也不踏实。”
月娘说:“你说的那是当在王招宣府的皮袄,现在给李娇儿穿了。这件不是抵账的,是李智欠了十六两银子,拿来抵账的,挺好的。”然后吩咐玳安:“皮袄在大橱里,让玉箫找给你,顺便把大姐(西门大姐)的皮袄也带来。”
玳安一肚子委屈,撇着嘴走出来,陈敬济见他脸色不好,就问:“你这是要去哪儿?”玳安没好气地说:“还能去哪儿?倒霉催的,一件事干两遍,大晚上的还得跑回家一趟!”说着就往家走。
这会儿西门庆还在前门喝酒,傅伙计、云主管已经走了,就剩应伯爵、谢希大、韩道国、贲四几个人没走。西门庆见玳安回来,就问:“你娘们回来了?”玳安说:“还没呢,娘让我回来取皮袄。”说完就往后院走。
先回来的琴童,这会儿正在上房找玉箫要皮袄,小玉坐在炕上正没好气(估计是没人陪她玩),见了琴童就说:“那四个浪货今天都在贲四老婆家吃酒呢,我哪知道皮袄放哪儿?你去贲四家问她们要去!”琴童也是个实在人,真就拎着灯笼往贲四家跑,还不敲门,趴在窗外偷偷听。
就听见贲四娘子在里面劝酒:“大姑(春梅)、三姑(玉箫),怎么这半天不喝酒,也不吃菜啊?是不是嫌我们小家子人家,菜做得不好吃?”春梅说:“四嫂,我们酒已经够了,不用劝了。”贲四娘子赶紧说:“哎哟,我的姑奶奶,可别这么说,上门就是客,哪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又跟韩回子娘子说:“你是我邻居,就跟半个主人似的,帮我劝劝三姑、四姑(兰香),别跟客人似的拘谨。”又喊长儿:“快筛酒,给三姑满上,四姑不能喝就少倒点。”兰香赶紧说:“我本来就喝不了多少。”
贲四娘子又说:“姑娘们今天肯定饿了,我们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别笑话就行。本来想请个先生来唱曲儿给你们下酒,又怕你爹(西门庆)那边听见,说我们不懂规矩。我们这房子小,委屈姑娘们了。”
琴童听到这儿,才敲门。里面立马安静了,长儿问:“谁啊?”琴童说:“是我,琴童,找玉箫姐说句话。”长儿开了门,琴童进去,玉箫赶紧问:“是不是娘回来了?”琴童看着她们,想笑又不敢,半天没说话。玉箫急了:“你这傻小子,笑什么?问你话呢!”琴童才说:“娘她们还在妗子家喝酒呢,见下雪天凉,让我回来取皮袄,都包好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