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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倭寇与白银(1 / 2)

卯时三刻,天地仍被黎明前那浓稠如墨的夜色所笼罩,紫禁城仿佛一座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静谧而神秘。于谦身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静静伫立在乾清门外。寒夜的冷风如刀割般刮过,他手中紧握着连夜整理的《东海防务策》手稿,指尖已被冻得微微发麻。这是他生平首次主动求见皇帝,且选在了这个略显突兀的时辰,内心的紧张与期待交织在一起。

“于尚书,皇爷请您进去。”王瑾那如幽灵般的声音,从暗影中幽幽飘出。旋即,他亲自为于谦缓缓推开了东暖阁的门。

暖阁内,仅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弱光芒,烛火被琉璃罩子温柔地笼着,洒下一片昏黄而朦胧的光晕,仿佛给整个空间披上了一层神秘的纱幕。朱祁镇正端坐在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寻常的奏折,而是一幅巨大的海图。图上,不同颜色的线条纵横交错,分别标注着洋流、航线和矿脉,乍一看,更似工部精心绘制的工程图纸,而非兵家用于谋划的作战地图。

“于卿来了。”朱祁镇并未抬头,只是指尖在海图上一处用朱砂醒目画出的红圈处轻点,问道,“知道这是哪里吗?”于谦轻轻走近,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努力辨认着圈内的蝇头小字:“石见国……银山之野?”

“对,石见银山。”朱祁镇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宝剑,瞬间穿透黑暗,“也就是你们平日里口中所说的‘倭寇巢穴’。”于谦心中猛地一震。昨夜,他辗转反侧,反复思索皇帝的东海战略,原以为不过是清剿海盗、护卫商路这般寻常之事,却未曾料到,朱祁镇的目光竟早已如雄鹰般,穿透了茫茫海面,直抵日本本土那隐藏在地下的矿脉。

“陛下,”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臣昨夜仔细查阅《明实录》,记得洪武年间,日本曾遣使前来朝贡,提及国内盛产白银,然而当时并未有大规模开采之举。如今这石见银山,究竟是……”

“是朕的人,早在三年前就已埋下的暗桩。”朱祁镇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接着从抽屉中取出一沓用油纸精心包裹的密信,“四海车马行在日本设有十三个商站,表面上是从事丝绸瓷器的买卖,实则暗中在测绘地理、勘探矿藏。这份报告,是三个月前从石见国加急送出的,送信之人历经千难万险,辗转琉球、台湾,最后才从福建成功上岸。”

说罢,他将密信轻轻推到于谦面前。只见信纸略显粗糙,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出自不通文墨的工匠之手,然而其内容却详实得令人咋舌:银山位于石见国北部,矿脉呈露天状态,富含铁、银、铜三种金属,预估银储量竟在三千万两以上,而且开采难度极低。更为关键的是,当地守护大名毛利氏正与西边的尼子氏打得不可开交,急需大量军饷以解燃眉之急,已然有意将矿山承包给“可靠的大明商人”。

“三千万两……”于谦不禁喃喃自语。这个天文数字所蕴含的意义,他再清楚不过。大明一年的财政岁入不过千万两,若能成功掌控这座银山,无疑相当于国库直接扩充两倍有余。但这背后所隐藏的问题同样棘手:日本虽国力稍弱,却终究是一个独立国家;毛利氏虽有求援之意,可终究也是外藩。若是强行夺取,必将失了大国德行;若要智取,又必定耗时良久。究竟该如何操作,才能既顺利拿到银山的财富,又不损害天朝上国的威严与颜面呢?

“陛下是想……”他抬起头,目光紧紧看向朱祁镇,满心期待着皇帝揭晓最终的底牌。

朱祁镇缓缓站起身,踱步至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刹那间,晨光如利剑般涌入,照亮了他那年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诉说着无数个日夜的操劳。“于卿,朕并非要强行抢夺,而是要通过购买、合作的方式,甚至不惜出兵帮他们打仗。但前提是,这座银山从开采、冶炼、运输到销售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完全由我大明的工匠、商人以及军队牢牢掌控。毛利氏可以获得三成分红,但只能拿我们给予的份额,绝不能让他们染指经营之事。”

“这……日本国主能答应吗?”于谦不禁皱眉,心中满是疑虑。

“日本如今并无真正能掌控全局的国主,仅有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然而将军的命令连京都都难以传出。”朱祁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当下的日本,正处于战国时期,各方势力割据混战,谁手中有兵有粮,谁便能称霸一方。毛利氏为了战胜尼子氏,莫说是一座银山,就算割让半国之地,恐怕也会毫不犹豫。我们为他提供银子、军械,甚至派遣教官助他训练军队,他求之不得。至于事后他会不会反悔……”他微微停顿,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光,犹如寒冬中的冰雪,“等我们的铁路修到渤海,蒸汽舰队常年驻守琉球,他还能反悔得了吗?”

于谦瞬间恍然大悟。这绝非简单的商业合作,而是一场披着贸易外衣的扩张大计。朱祁镇意在凭借经济手段,牢牢控制日本的战争命脉,再以军事力量锁定局势,最终将石见银山打造成大明本土之外的第一块“资源飞地”。

“陛下深谋远虑,臣由衷佩服。”于谦躬身行礼,语气中满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但臣还有一事不明:若此事真能顺利施行,朝中必定有人弹劾陛下‘勾结外藩、与民争利’,甚至可能扣上‘穷兵黩武’的帽子。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朱祁镇缓缓转身,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于卿,朕今日唤你来,便是要给你看一张底牌。这张底牌,亦是给你的‘护身符’。”

言罢,他从御案最底层的抽屉里,轻轻取出一个紫檀木匣,缓缓打开。匣内,一枚拳头大小的银锭静静躺着,形状并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显然是用极为原始的法子提炼出来的。

“这是石见银山的样银。”朱祁镇将银锭递给于谦,“你拿在手里掂量掂量。”

于谦双手接过,只觉入手一沉,竟比寻常官银重了三分。他轻轻翻过银锭,只见底部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汉字:“毛利敬上,祈大明皇帝陛下万安。”

“这银锭,乃是毛利家派密使送来的见面礼。”朱祁镇坐回御案,神色平静地说道,“但这并非最为关键的。最重要的是,随同银锭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密信。信中表明,若大明愿意派兵协助毛利氏,他们不仅愿意将银山承包给我们,还愿意在九州岛划出一处港口,供大明舰队‘长期驻扎,共御外敌’。”

“港口?”于谦心中猛地一跳。日本列岛的港口,对于大明而言,那可是意义非凡。它意味着东海的关键锁钥,意味着对倭寇源头的有力压制,更意味着——朱祁镇梦寐以求的太平洋出海口。

“对,港口。”朱祁镇坚定地点点头,“鹿儿岛,位于九州最南端,直面广袤无垠的太平洋。若我军能够在此驻泊,不仅能够掌控日本内海,更能向东对西班牙人的吕宋航线构成威胁,向南与琉球、台湾连成一条坚固防线。这,才是朕真正的宏伟目标。而银山,不过是吸引毛利氏上钩的诱人鱼饵罢了。”

于谦紧紧握着那枚银锭,手心早已沁出层层汗珠。他终于看清了皇帝的全盘布局——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资源掠夺,而是一盘横跨海陆、纵贯文武的惊世大棋。石见银山是诱饵,毛利氏是跳板,而真正的猎物,乃是东海乃至太平洋的制海权。

“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明白,自己已然站在了历史的关键十字路口。

“三件事。”朱祁镇竖起三根手指,神情严肃,“第一,以兵部名义,给毛利氏回一封密信,表明我们愿意‘助和平安宁’,但条件必须加码——银山收益我们要六成,鹿儿岛港口我们要九十九年租借权,驻军费用由日方承担。第二,调神机营两千人,换装最新式的后装枪,秘密在天津港登船,伪装成‘皇家海商护卫队’,实则准备登陆九州。第三……”他微微停顿,声音陡然变得极轻,“第三,你秘密联络都察院几个信得过的御史,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弹劾平波王府的奏折——不是现在,而是等朱祁钰与林崇德的密信‘意外’送到你桌上的时候。”

于谦心中剧震。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算计到了如此地步。但转念一想,朱祁钰既然已然勾结外敌、出卖军情,那便不再仅仅是家事,而是关乎国法的大事。皇帝这是要做到人赃并获,给予致命一击。

“臣……领旨。”于谦躬身行礼,将银锭轻轻放回木匣,“但臣斗胆,请陛下再赐予臣一样东西。”

“想要什么?”“陛下昨夜给臣看的那张《京畿防御图》,臣恳请一份副本。”于谦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定,“臣要将它挂在兵部值房,让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陛下心中所谓的‘道’,究竟是何模样。”

朱祁镇凝视着他,良久,忽然露出欣慰的笑容:“于卿,你终于领悟了。”他转头对王瑾说道,“去,把原图取来,让于尚书带走。另外,传朕口谕,从今日起,兵部值房每日酉时,所有侍郎以上官员,必须齐聚于图前,讨论一个时辰的‘防务’——不是讨论诗词歌赋,而是讨论如何挖壕沟、如何建堡垒、如何让铁路运行得更快。”

“臣替兵部上下,谢陛下恩典。”于谦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极低,近乎五体投地,心中满是对皇帝的敬佩与忠诚。

于谦刚刚离去,王瑾便神色匆匆地捧着一个竹筒快步走进来:“皇爷,天津传来急报,是徐监造通过‘飞鸽’加急送回来的。”朱祁镇迅速接过竹筒,熟练地拧开蜡封,抽出里面的细绢。只匆匆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皇爷?”钱锦云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船厂又出事了。”朱祁镇将细绢递给她,语气中透着一丝冷峻,“这次并非劣质铁料的问题,而是图纸失窃。《永乐号》的蒸汽机核心图纸,昨夜被盗。守卫的士兵被人打晕,密室里的三把锁也被强行撬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除了……”

“除了什么?”“除了一张用倭刀钉在墙上的纸条。”朱祁镇的声音冷得如同千年寒冰,“上面用汉字写着:‘银山虽好,小心火烛’。”

钱锦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然不是单纯的破坏行为,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对方不仅知晓石见银山的计划,还清楚《永乐号》图纸的存放位置,甚至能在守卫森严的造船厂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内鬼……”她喃喃自语。

“不止内鬼,还有外敌在暗中作祟。”朱祁镇大步走到东海图前,用朱笔在鹿儿岛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叉,“王瑾,立刻给徐月明回信,命她彻查船厂所有与日本有关的工匠、画师,甚至伙夫。另外,把那张纸条的摹本,通过四海车马行,‘意外’泄露给毛利家的密使。”

“皇爷这是……”“既然对方妄图挑拨离间,我们便来个反将一军。”朱祁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让毛利氏知晓,有第三方势力企图破坏我们之间的合作。这个第三方,可能是尼子氏,可能是西班牙人,也可能是他身边隐藏的叛徒。只要毛利氏心生疑虑,他必定比我们更急于找出内鬼。”

钱锦云瞬间明白了丈夫的精妙计谋。这正是典型的“借力打力”之法,将对方的威胁巧妙转化为自己手中的筹码。

“那图纸失窃的事,要不要告知于谦?”她问道。

“暂时无需告知。”朱祁镇果断摇头,“于谦刚刚转变立场,不能让他觉得局面已然失控。告诉他,图纸只是‘暂时借调’到兵部进行研究,被偷的不过是副本。真正的图纸还在西山工坊,由赵铁柱亲自严密保管。”

“可这毕竟是欺骗……”钱锦云面露犹豫之色。

“这是对他的保护。”朱祁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于卿是正人君子,君子可以用正当的理由欺瞒。他若知晓了真相,必定会内疚、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朕的信任。与其让他陷入这种消极情绪,不如让他专注于更重要的事务——练兵、备战、谈判。等他打赢了这场关键之仗,图纸的事情,朕自会亲自向他解释清楚。”

钱锦云默默无语。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丈夫的冷酷并非仅仅针对敌人,有时对盟友也会不得已采用“善意的谎言”。这种极致理性的算计,让她既心生敬畏,又隐隐感到心痛。

“还有一件事。”王瑾又递上一封密信,“奴婢安插在平波王府的暗桩十三号,刚刚传来重要消息。朱祁钰今日午后召集幕僚,声称要‘未雨绸缪’,倘若东海战事进展不顺,他将在江南发起‘清君侧’,理由是‘陛下宠信奸佞,沉迷奇技淫巧,弃祖宗之法于不顾’。”

朱祁镇听完,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声笑了起来:“好一个‘清君侧’。他这是把朕的剧本反过来演了。朕当年凭借‘监国’之名遥控边关,他如今便想用‘清君侧’之名割据江南。”

他缓缓走到窗边,推开窗扇,任由带着丝丝潮气的晨风吹拂进来:“传旨,让江南织造局‘暂时’停止向京城供货,理由就称‘海路不通’。再让皇家商会的盐船‘恰好’在长江口搁浅,造成两淮盐价大幅暴涨。朕倒要看看,朱祁钰在江南经营多年,究竟能不能扛得住这般‘民意’压力。”